朗华不止一次感叹我课业太重,压力太大,生活过于沉闷。可他真的错了,我喜欢知识,喜欢看书,关于书本的一切都让我由衷欢喜,那是人类智慧与思想的凝练,是古人穿过时间与生死前来和我相见,我们高谈阔论,无所不及,其畅快和满足,文盲又怎能体会呢?
(嗯,朗华,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也许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又或是无意中流露的矜持孤僻不招喜欢,在学校我没有交心的朋友,从小如此。甚至曾经有同学在我经过的时候用鄙夷的语气说:“你看她装模作样的,好贱。”
如果没有搬入打锣巷,我可能会变成一个书呆子,失去七情六欲的呆子。(至于“情”和“欲”竟还会伤人,那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事了。)
初见朗华,他很不像样,大喇喇地坐在门口吃面,满头汗。我的祖父母正忙着指挥挑夫将行李抬进新居,人影交错间,他就那么盯住我,一直盯,仿佛我是什么下饭的菜……真是无礼至极。
琰琰和秋意也半斤八两,自来熟,热得快,在我搬来的第二天就找我一起去教堂玩,丝毫不见外。
那会儿秋意家是巷子里第一户用上电灯的,至夜晚,天黑下,邻居们围聚门外,看见灯亮起,交头议论,琰琰高兴得欢呼雀跃,跳着笑着,非拉我过去观赏。
“以后我们一起在这边写作业,好不好?”她抱着我的胳膊轻轻摇晃,天真无邪。
秋意很骄傲的样子,大方道:“你们随时过来啊。”
起初我只是出于礼貌应付一二,没想到客气着客气着,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寒暑假里漫长的白日,秋意趁张婆婆打瞌睡,偷偷带我和温琰到他母亲的房间,玩一个下午。陈嬢嬢的屋子是所有女孩向往的神秘之所,我们都盼望长大后变成她那样的女人,妩媚,精致,衣香鬓影。
浮荡着幽微香气的房间,如是艳阳天,透过米黄色的帘子,光变得轻柔,梳妆台上摆放烟灰缸、玻璃杯,还有五颜六色的化妆品盒子。墙壁挂着月份牌和单人相片,沙发里散落凌乱的报纸。秋意打开衣柜,仿佛拉开百货公司橱窗的帷幔,鲜衣华服让人舍不得挪走目光。
我们打扮琰琰,给她扑粉,画眉,涂唇,套上旗袍和高跟鞋,染指甲油,喷一点香水,她故意装怪,一下摆出月份牌女郎的动作搔首弄姿,一下又学陈嬢嬢的仪态拿腔作调,稚嫩的童颜佯作成熟,把我和秋意逗得哈哈大笑。
琰琰拥有强大的模仿能力和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我认为她长大后应该去做电影明星,秋意也表示赞同。她性情热烈,是巴渝肥土养出来的红辣椒,率真耿直,我可太喜欢她了,时常想掐她粉扑扑的脸,想跟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陪伴左右,不要分开。
“你讲老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朗华哥哥?”夜晚睡前,她忽然这样问我,还把手按在我的左胸上:“摸到你的良心讲实话。”
我险些尖叫,摆脱她,忙抱住双臂遮挡胸前:“温琰!你往哪里摸!”
她笑道:“都是女的,怕啥子嘛。”
“你个女流氓。”
“错了,我是采花贼,采花大盗!”琰琰说着扑过来挠我痒痒,我们扭在一起嬉笑不止,她毕竟小,很快被我制伏,满口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
正闹着,听见祖母的脚步声,琰琰立刻跳下床去,熄灯,我们赶忙乖乖装睡。
只要及时恢复安静,祖母就不会拆穿这伎俩,也不责备,她从来都是一个沉默的女人。
其实自从步入中学,我渐渐有了从前没有的烦恼和忧愁,那些心事除去朗华,还有一件,就是眼看着年迈的祖父母风烛残年,如同烧久的灯芯,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烧到尽头,我很害怕,怕他们忽然离我而去,怕他们死掉。
祖父一直很瘦,戴着眼镜,头发从根里往外变白,偶尔冒出的胡渣也是白的。朗华曾打过一个比方:“你爷爷的身板就像那个,那个……”
我以为他会说松柏,翠竹,岁寒不凋,象征明显。
“酱板鸭!没切开的那种,瘦邦邦的。”
……死朗华,谁能来打他一顿?
八月底,储奇门码头一位老人去世,回殃起火,因夏季炎热,又有江风助势,大火迅速蔓延至金紫门,甚至波及停靠码头的十几只大木船。储奇门一带,历来是山货、药材行业的集散地,铺子、仓储、堆栈汇集,大火将货物毁之一炬,药商损失惨重,不少人倾家荡产。
听朗华说,好在还有一些商家向英商白理、太古等保险公司投过火险,于是按投保额计算,提出五十万银元的赔偿。
谁知这些洋人为了压低赔率,竟然提出从火堆中化验灰渣的办法来确定赔款数。双方多次交涉未果,药商们推出七位代表与总部派来的英商经理沃尔特谈判。那沃尔特到了重庆,却找各种借口拖延,避而不见。
一个星期过去,这天,朗华摸到了沃尔特的藏身之处,通知众人,二话不说将他挟持到药帮茶馆吃讲茶。
琰琰、秋意和我也跑去看热闹。
茶馆内外黑压压拥挤着人群,药商们本就憋了一肚子火,事到临头,沃尔特依旧强词夺理,说要进一步调查核实,朗华的老板大怒:“老子们的药铺子都烧光了,你们赔那点钱根本不能弥补我们的损失,早知如此,我们起码要投保一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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