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在一旁嘻笑:“这小子不大听得管教,左楼主先前也吩咐过咱们一声,若是不听话,便折了他手脚,卸了他嘴巴,待入了楼中再慢慢教他规矩。”
蔼吉鬼微笑,失却了上唇的白齿微微一动,道:“不错,这时教他规矩,恐怕一眨眼便会忘了。”
刺客们见他手里翻来覆去地捏动白瓷瓶的细颈,皆心下了然。这是入楼时刺客皆会饮下的药,名儿叫“忘忧”,饮了后会将往事慢慢忘却。对他们而言,这倒是件好事,毕竟入了楼中的恶鬼大多往事不堪,留在心底也只是徒增凄然。只有楼主器重的人才会翻覆地吃这药,以表其对楼主的忠心。
那小少爷仍在不住地低吟。蔼吉鬼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开口发问:
“喂,小公子,你还记得自己叫甚么名字么?”
“……”那小少爷艰难地眨了眨眼,不知怎地,眼前的光景像蒙了层水雾,火光妖冶而迷离地晃动。他仿佛被丢进了陀螺里,不知天地为何物地旋来转去。在眩晕间,他干裂的嘴唇微翕:
“我…”
脑袋火辣辣地发疼,他望向熊熊燃烧着的屋宇,看着海棠树的枝皮在焰苗中訇然迸裂,裂纹纵横于粗壮枝干之上。一切都那么熟悉,可到了口边却似突地失却了名姓,让他如鲠在喉,数度无话可言。
他的名字是甚么来着?他想不起来,头颅疼痛得厉害,头脑间云缭雾绕。方才饮下的辛辣又苦涩的水液仿佛化作一道藩篱,将他和过往远远地隔开。
“我是……”
蔼吉鬼对其余刺客哈哈笑道:“这药果真有效,这小子立时不记得自己爹娘名姓了。”刺客们也粗野尖利地大笑,往那小少爷身上又踢了几脚。
待笑得够了,金一忽而收声,沉冷地道:
“一切听候左楼主发落,带他去候天楼。”
渔阳,同乐寺。
秋风寒凉,黄叶萧萧。寺中用寮房改建的刑房近些日子来门户紧闭,不时发出一二声骇人响动,似是有人于其中含混痛呼、凄厉惨叫。
刑房中只点着一昏灯火,灯苗黯冷,火光凄然地在土壁上摇荡。墙上都是些沾血的尖刺铁环、长链,墙边靠着杨木棍。房中还有一小间,铁门紧闭,几个黑衣刺客坐在小间前的条凳上,低声窃语,嘻嘻发笑。
“喂,听闻左楼主从嘉定逮了个小崽子回来,说是面貌极像她的那位老姘头。”
“咱们不也是因为生得像,这才被她纳入楼中?”另一人挠着头道。
“这回的却不是一般的像。眉眼、神色都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这才教左楼主花了大力气将他从嘉定逮来!水部的可要遭了罪啦,杀人杀得不利落,床上又得受楼主冷落……”刺客咧嘴笑了两声,忽而转头四顾,“其余人呢?”
“甚么其余人?”
“我见金一点了许多人,要来这儿候着。之前我去接了密令,来得迟了些,却不见他们的影子,在这儿干坐了两天啦。他们在哪儿?”
另一位刺客指着刑房中紧闭的小间,道:“他们进去了。”
“进去了?里头是甚么人?”
“是前些日子左楼主带回的那个小孩儿,脾气死倔了。”一位刺客低头拭着鬼面,无奈地瞥了一眼那扇紧阖的铁门,说,“金一得了左楼主的首肯,说这段时日能尽管挫挫他的威风,不管用甚么法子都成。”
有刺客笑了,舔了舔唇,眼中异光闪动:“甚么法子都成?我听说水部都爱用刑房,被奸的时候多了,就净爱折腾人。有时从外头掳得一两个细皮嫩肉的优伶、小唱,就会轮番玩到死。他们这时不会正在里头玩那小少爷罢?”
众刺客意会,嘿嘿地发笑。刑房的门突地吱呀一声打开了,厚重的天光猝然倾泻入内,晃了众人的眼。刺客们不自觉眯眼,门里走进一个斜挂着蔼吉鬼面的刺客,虎背狼腰,甚为健实。
蔼吉鬼走入刑房,众刺客便恭谨地颔首。“部首。”
金一点头,只听得他直截了当地问:“那从嘉定带来的小娃娃呢?如今仍被关在小间里么?”
“是,已被关了三日了。咱们换过几班,没听得甚么动静。反正那小孩儿被咱们卸了关节,动弹不得,大抵已被奸得发不出声儿了罢。”
被关了三日,说不准已被水部刺客们折腾得不成人形了。众人心中了然,幸灾乐祸地偷笑。水部刺客常自个儿藏着许多古怪刑具,能将行房折腾成白事。管他甚么天之骄子、金枝玉叶,皆能被糟践得残败。
蔼吉鬼点头,示意旁人取来小间钥匙,将两扇铁门打开。
铁门打开的一刹,一股厚重的腥气扑鼻而来。众刺客皆浑身一颤,不由得立时摸上了腰间剑刃。是血的气味。
金一踏进小间中,一脚便踩进了血泊里。那是个黯淡的土室,只在高处留着扇小窗。锈迹斑斑的铁笼间有一张铁床,平日里是作安放刑具、淫狎小唱使的,如今其上却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首。
地上也倒着几人,金一用履尖将他们踢翻过来,只见得皆是已命丧多时的候天楼刺客。有数人还赤着下身,鬼面的系带松了,露出他们嘴角微勾的、佻狎的脸。喉间裂开一道血红的大口,有人用刀干脆利落地划开了他们的喉咙。
“好手法。”金一望着那尸首,由衷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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