炬口鬼在旁嗤笑一声:“这么低卑,你是被这小妞儿美色迷了眼,要赶着给她做牛做马啊?”
前方也射来如箭般的视线,玉丙子对他怒目而视:“不劳你费心。”
玉乙未左右不是人,只得难堪地闭嘴。
小师妹低头摆弄了片刻铜冲子,玉乙未只能呆立着看她忙上忙下,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当是屋里杵着的无声无息的梁柱。
沉默了片刻,玉乙未心痒难耐,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从方才起,玉丙子便一直在垂头将研钵里的药草捣碎,混上水,和成膏泥。玉乙未见了,又添了一句:“这些是甚么药?”
玉丙子凝视着研钵。不知怎的,她的眼微微睁大,瞳仁空洞,仿佛浮着层云翳。许久之后,她道:“是治伤的药。”
“谁伤到了?”
“天山门的弟子。”她猛然看向玉乙未,目光凌厉却空虚,声音放得极轻,可每个字儿都像是要在玉乙未心上划出血痕。
“你不知道么?这里的山驿里都是被关押着的天山门的门生,你们日日拿藤鞭、宽板来打他们,用铁钳弄碎他们的手指脚趾,给他们灌药,教他们七窍流血,并以此为乐。”玉丙子像是在瞪视着他一般,冷冽地道,“这种事究竟有甚么好玩的?为什么能将人用作享乐之物?”
这些话让玉乙未愈发难以呼吸。他想起在馆驿后一架架的染血斑驳的囚车,还有山驿里日日回响着的古怪的凄厉幽鸣。他本以为是野兽的嗥叫,原来那是人的悲鸣。这处也许离候天楼的老巢近了,刺客们便将药人暂且集中在这山驿。
见玉乙未张口结舌,无话可说,玉丙子默然不语,低着头继续捣弄药草。过了许久,她白皙的手指突而停滞了片刻。玉丙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叫……火十七?”
“…是。”玉乙未慌忙回答。
“火部的…火十七?”
“正是。”
铜冲子的声响戛然而止,玉丙子缓缓转过头来,她的面庞清丽而白皙,仿佛在浮尘游弋的驿舍里泛出些微莹光,此时甚而白皙得过了分,化作失却血色的惨白。
她的朱唇一开一阖。“杀掉执徐师兄的,是火部的人么?你也是…火部的人?”
胸膛里仿佛被铁锤重重敲了一记,玉乙未两眼睁大,两耳似在嗡嗡震响。他头昏脑胀,只觉似有蚊蝇在耳边盘旋,扰杂着他乱麻似的思绪。
他的胃里泛起了酸水,那个黯淡无光的夜里的血腥味仿佛渐渐飘来,阴魂不散地萦绕在鼻间。他紧抿着唇,因为一张口兴许就会吐出来。
小师妹的脸庞似乎在面前渐渐扭曲,融化成灼烫的铁汁,哧喇喇地倒在他心上。玉乙未木然点头,喃喃道。
“……是。”
玉丙子看起来意外地冷静。她问道:“是你杀了执徐师兄么?”
“不…”
“但执徐师兄是被火部刺客所杀,你是他们的党羽,是候天楼的爪牙!”
玉丙子咄咄逼人道。她的话正像尖矛,将玉乙未逼向悬崖边缘。其实她的每句话都不假,可事实却不像是这些话串起来一般。
玉乙未被她的汹汹气势猛然慑住。炬口鬼在他背后幽幽注视着他,愈发教他如履薄冰。
良久,他艰难地点头。“是火部…我们杀的。”
脸上的无常鸟面重抵千钧,将他的真心包裹。玉丙子冷眼望着他,眼里似写着刻骨恨意,将他视作不共戴天的仇雠。
玉乙未正垂着头,忽而听得一声脆响。研钵从玉丙子手中兀然坠落,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脚边。他惶然抬头,眼里却只捕捉到雪白衣角落下的残影。玉丙子以手捂面,从他身边仓皇落逃。
她钻进了小间之中,猛地将门扉紧掩,门扇像蚌壳一样死死闭上。
炬口鬼作袖手旁观状,呵呵笑道:“那里是制药用的小间,那丫头硬说有些药末见不得光,得放在那小间里磨。咱们也没法,便给她腾了那么个去处,反正她也逃不出这驿舍。有时她发了脾气,得在里头闷上一整日不出来。”
“那她还会…出来么?”玉乙未颤抖着吐息,惴惴不安。他觉得小师妹准是听到他的话后生气了,伤透了心。
可他着实没有办法,如今已走投无路。他还不能叫这群恶鬼发觉他的真实面目。
“顶多待到晚膳时候吧,那时她便会出来的。”炬口鬼笑嘻嘻地道,“凡是个人便得吃饭,她再怎么摆臭脸色给咱们看,到底也是个娇养的女娃娃!”
他们在条凳上坐了许久,小间里起先仍有些微啜泣声,后来渐趋息静。屋外日影西斜,夕晖在石砖上如血流淌。轮值的刺客提着食盒来了,与玉乙未换了位儿,他还是没等到玉丙子从小间里出来。
“她不会在里头寻死吧?”玉乙未被轮值的刺客催着走了,可他仍不放心,问道。
炬口鬼冷笑:“岂会让她那么轻易地死?不瞒你说,自打上回她想自缢之后,水九便威胁过她,若是她再寻死,候天楼便会割下所有扣作药人的天山门弟子的头,谅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玉乙未点头,沉重而迟缓地起身,往门外挪去。
这时正恰是晚膳的时候,伙房里有大碟的剔面板子,玉乙未从驿舍里出来,装了碗后拌着碎肉吃了几口,状似随意地在房前瞎晃。等在房上监看的刺客略略将目光往旁撇开,他便把碗筷放在杂草里,飞也似的蹿向一片浓茂草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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