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乙未支吾道:“可…可这处有我家祖上百年基业。何况去了别处,岂不是也会被候天楼刺客寻着?”
水十九蹙眉道:“离山驿远一些便成,离天府愈远愈好,过了这阵子水部也便查得不严了。”正说着,他忽地眉头一拧,用另一只手揪住玉乙未,压着嗓子道,“你小子可把人给我藏好了,半点儿尾巴都不许露出来!”
胥家在河东还有亲戚,住得偏,兴许把他爹送到那处便成。玉乙未左思右想,决定留封信给胥益,信上大抵说一番自己要在天山闭关几年的谎话,要他爹不得声张,也少担忧自己。然后他会将胥益藏在骡车里,连夜赶离并州这险处。
他正从褡裢中掏纸笔和墨盒,却听得水十九靠在石阶边浅浅叹气:
“…我真是栽在你手里啦。”
“啥?”玉乙未用笔杆搔搔脑袋,对这话有些费解。
水十九凝视着他,眼里漾满苦意,语气平和地道:“要是被候天楼发觉我放过了你爹,到那时没的便是我的命。真是一件赔本买卖。”
确实如此,候天楼的严刑苛法玉乙未是有所耳闻的。一旦入了刑房,那便是在阴间的生死簿上写了名姓,抽筋扒皮、凌迟烹煮亦是常事。想到此处,他不禁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如此,他又要如何补偿水十九的好?玉乙未只觉心中杂绪纷繁,兴许正是一步错,步步错,他在拖着水十九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你是叫胥凡,玉乙未?也对,方才你爹一个劲儿地喊你‘阿凡’。”水十九艰难地从胸口拉出名簿,皱着眉翻动着书页,直翻到写着玉乙未家中的那一页,若有所思道。“嗯,那我该如何叫你呢?阿凡,凡凡,小凡……”
玉乙未大窘,他本以为水十九又会借此要挟敲诈自己一番,不想这人竟惦记起这档子事来了。于是他慌忙摆手,作噤声手势道:“都不用,都不用!叫我火十七便好!”
水十九从他手上夺过蘸了墨汁的笔,将名簿上他的名字划掉,笑容愉快而天真:
“嗯,胥凡。现在我和你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
夜阑人静,两人驾着骡车赶往河东。胥益途中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回,被水十九闻了一回曼陀罗粉,便又昏睡了过去。老头儿被他们放在车里,用黍稷梗盖着,混出了并州城。
到了河东的小山村里,只见此处竹林苍翠,清溪蜿转。两人寻了间无人住的茅屋,洒扫干净,将胥益放在此处。玉乙未把信放在老头儿胸口,这处离河东胥家挺近,待他爹醒来看了信后便能懂得有个去处,在这儿暂且藏身一段时日。
临走前,玉乙未跪下来给昏睡中的胥益磕了个头,颤声道:
“对不住,爹。是孩儿不孝,难奉椿庭。待他日归来,我定尽老莱娱亲之孝,晨昏定省之礼。”
屋外犬声狺狺,泉流潺潺。水十九坐在翠绿竹荫里叼着叶片等他,见玉乙未出来,便舒着懒腰跳起,将骡子牵过来。
玉乙未坐在前室里赶车,水十九则大摇大摆地躺在车棚里,这人此时算得上是个伤患,连使唤起玉乙未来都仿佛多了几分底气。
骡车往并州山驿中赶去,玉乙未正牵着缰绳,从后头忽地伸来一对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他。这举动让玉乙未满心震悚,险些把骡子给勒着了,车棚剧烈震颤了一下,水十九贴在他后头笑吟吟地道:
“先前我说的条件,还作数罢?”
这条件指的是什么,玉乙未心里自然清楚,当即脸上烧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装傻充愣道:“什、什么条件?”
水十九不满,往他身上捶了一下,“不是说过了吗?我替你救你爹,你就得把你的一夜交给我。”
玉乙未眼珠子乱飘,不敢回头看他。
“你怕什么呀,你不会没有过这经历罢?”水十九奇道。
想来确实是有过。玉乙未的脸红得似煮熟的虾子,他以前在胥家时可是并州人尽皆知的风流大少,常去花街柳巷中同姑娘们厮混,倒也混得一身好本事。可一想要和水十九做那档子事,便觉浑身不自在到了极点。
不过他瞧水十九长得着实不坏,眉清目朗,又温文尔雅,要是同房倒也算得件美事。尽管和金乌长得一模一样这点让他心里有些膈应,不过想想忍一下倒也还成。
玉乙未心里已开始难过地盘算如何与水十九同房了,此时却听水十九再问了一遍:“不就是通宵喝个酒嘛,你害臊什么?难不成你每夜都是亥时歇息,古古板板,一定得睡?”
听了这话,玉乙未傻眼了,愣愣道:“…啥?”
他还以为水十九说的是云交雨合的事,但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水十九叹道:“你不是答应了把你的一整夜交给我么?我便想着去并州的南仓街上的酒肆里,吃碗头脑,品一回他们这儿的汾清酒,待到天明。”
这刺客果真是个酒鬼,到哪儿都不忘要去尝一尝当地的好酒。玉乙未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你不是要拉我…做同房那档子事么?”
“在床上才是咱们水部刺客干活儿的时候,那可开心不起来。何况要是干到兴起,我老本行的病犯了,一不留神把你杀了该如何是好?”水十九放开两手,往车棚里一躺,闭着眼喃喃道:
“算啦,做朋友的,还是一起喝酒最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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