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九变被钉在木桩上,垂着头,喃喃似的说着些话语。可这番气若游丝的模样,却教人辨不出他所说的言辞。
眼前视界血染似的通红,恐怕是眼底出了血,除此之外尽是一片漆黑。他这段日子里仿佛置身于无尽长夜,哪儿都看不见一丝天光。他时常以为听到了欢喜铃的清脆声响,可转头一望,却只见森然而立的土壁,逼仄地从四周围拢囚困着他。
但他依然在漫长的等待里盼着铃声响起,兴许欢喜铃声之后,罗刹鬼会同在中州的那个雨夜一样,从天而降,将他从刀光剑影里救下。
施刑人凑上前去,将耳朵靠近他的口唇,忽而大失所望。只听颜九变两眼无神,疲惫不堪。嗓音低哑微弱,却一遍又一遍地执着而绝望地呢喃道:
“金五,救我……金五……”
还有一章(艰难地在键盘上蠕动
第236章 (二十五)为恶不常盈
不知过了几日,用刑人也乏了。雷家人们也不知肚里打着何等算盘,将伤痕累累的颜九变解下木桩,用丝瓢舀了水泼在他身上,又如上次一般将他身上血污冲净,丢进铁轮车里。
颜九变虽被打得气息奄奄,雷家人却有意不教他死,时常痛打一顿后用些伤膏敷在创口上,如今倒也能醒着动弹。
穿过石梯,铁轮车被推到了另一处。只见回廊一转,眼前竟是灯火通明,暗八仙纹在石壁上大肆铺染,流云渺渺,似若仙境。暗香涌动,美轮美奂,这处看着虽敞亮金碧,像个明亮堂殿,却总有着令人不快之感。
仔细一瞧,却能发觉殿中摆着数只肩舆,每一只轿子里都传来莺声燕语。此时只见轿帘微动,从中探出一只玉足,慵懒地蜷着脚趾,脚心轻轻地在窗边擦动。
雷家人带着亵意冷笑,给颜九变指点道:“这儿叫枯骨洞,取的是回道人‘暗里教人骨髓枯’之意。以往咱们雷家遭不少人忌惮,常常杀上门来,我们便将形容鄙陋的杀了,将容颜姣好的留下,在这处炼取五甘露,卖给如今把持密宗的阿阇黎。这地方你可还中意?”
颜九变脸色煞白。五甘露的一种便是从这接下的污秽水液,这景室山是被雷家劫去的,虽说颇多道家布置,其中的人却匪贼居多,并不信道,甚而同密宗阿阇黎有所勾结。他隐约猜到雷家人要拿他如何处置了。
“最后问你一回,说还是不说?”雷家人一脚把他从铁轮车上踢下,饶有兴致地踩着他的脑袋。
夺衣鬼把心一横,嘶哑着嗓子道:“你们…把我的嘴……撕烂罢!”
他许久未说过话,只觉声调已变,自己正仿若野兽般再不能口吐人言。
“好,如你所愿!”
嘲弄的笑声响起,震得两耳发疼。有人弯下身来,拍了拍他面上的尘土,惊叹道:“这张脸倒是生得不错!”
雷家人们哈哈大笑,“是呀,不然如何能做左楼主的帐中人呢?”“今日将这小子奉给祸斗们,也算是让他死得归所啦!”
不安之情在心里膨胀,仿佛要将心房撑裂。颜九变艰难地理着头脑中的念头。他们在说甚么话?祸斗是甚么意思?他知道那是一只神兽的名字,犬身龙须,他在书里读过。
摆在眼前的轿子忽而摇晃几下,从里头传出令人不安的嘶嘶声来。颜九变抬头望去,却倏时惊得仿若遭了五雷轰顶一般。
从肩舆里轻轻地、缓缓地探出一只巨蟒的头,灰绿的鳞片仿若泛着剧毒的光泽。它的头紧紧压着一具惨白而失了血色的身躯,那是一具人的尸体,脖颈扭曲,但依然能分辨出五官容颜——那是一个水部的刺客。
但最骇人的是,那巨蟒同那尸首的身躯是相连的。失却了生机的尸肉仍在微微颤动,血顺着石砖上的沟壑流淌。
颜九变冷汗涔涔,眼瞳惊恐地缩小,他总算明白了这枯骨洞是何处。殿里弥漫着古怪的甜香,是牵肠草点燃后的香味,引得肩舆中的异兽蠢蠢欲动,发出或高昂或低沉的嘶嚎。
被俘的刺客会被丢进这洞里,与猛兽们共眠,其血水会化作五甘露,被接去作货品卖给密宗阿阇黎。
此时他满眼尽是伤痕斑驳、瘦骨嶙峋的刺客被猛兽撕咬的凄惨光景,那肢躯交叠的景象着实让他胃里泛起酸水。一只锦斑斓虎将身下的刺客的头颅猛地咬碎,红白浆水洒了一地,转眼便化作大快朵颐的狂兽进食之景。
“不……”
一霎间,颜九变只觉六腑五脏紧扭作一团。水部刺客虽是曾被人千骑万枕的低卑货色,却不曾被如此欺侮过。他牙齿上下打抖,猛兽们的口涎仿佛弥漫着吞噬血肉后的恶臭,直叫他从头至脚都在发寒。
雷家人们推着铁轮车,仿佛像是没瞧过他这般惊惶的神色,新奇地打量着他,笑呵呵地道:“瞧这小子,真是心急难耐,给你备的货还在另一处,这就想自个儿去享乐一番啦?”
“他生得这副模样,拿去给狗畜生糟蹋倒也可惜。”忽有人叹着气道,旁人揶揄着推搡他,“那白送予你作践?候天楼恶鬼诡计多端,兴许牙里都藏着毒、指甲隙里存着镖子。你若是命多,便赶着同他鱼水之欢罢,哈哈!”
铁轮车被推到了一个深坑前,坑中犬吠连连,一眼望去尽是体壮似驴的天狗,约莫有数十只,浑身漆黑,健壮遒劲,正凶神恶煞地从口中伸出红舌,舐着鼻尖。牵肠草香萦绕四周,将他们层层笼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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