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天楼刺客素来是损身陨命在所不惜的狠角儿,哪怕是肺腑受创,骨肉迸裂也不会止步。刺客们不依不饶地猛扑而上,金乌眉头紧蹙,抬手牵动袖中蝴蝶片,六枚梅花袖箭登时齐发,如鹰唳般倏时冲裂晚风。
顷刻间,金乌翻手夹住袖里的几枚鹅卵石子,猛地掷出。卵石是他从河滩边捡来的,圆润而质硬,仿若草蜢般弹出,倏时袭向刺客。只可惜两位刺客蹬着桥栏闪身避过,卵石打在廊柱上,清脆一响,高高弹起。
电光石火之间,三人剑影相抵,在黄昏的桥廊里迸出明亮火花。
“火十九呢?”刺客冷汗涔涔,问道。他正与金乌双剑交错,死死抵在一起。金乌没戴罗刹鬼面,面无血色而两眼凌厉,犹如萤火幽光,愈发摄人心魄。
金乌讥嘲似的道:“我和他之间,必定有一人会死。而如今我来了,你觉得他还活着么。”
“你…中毒之事也是用于欺瞒左楼主的话么?当日木十一的确是验过你病情…说脏腑尽化成血浆!”刺客们低吼道。
金乌朝他们微微地笑了,“这是真事。”
“只不过你俩……连如今的我都敌不过。”
话音未落,罗刹鬼两手猛地使力,同时忽地一脚踢出,将一人于刹那间蹬开数尺开外。
被蹬开的刺客狼狈地跘在翘起的桥板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儿,摔在廊外的草堆里。
刺客爬起来,方想再执剑向金乌杀去,却见不远处的河滩边呆坐着个掉了鬼面的刺客,是火十七。他满脸是血,手上也在流血,正惊惶而呆愣地望着廊桥里的厮杀。
“火十七,愣着做甚!过来帮着点儿!”刺客吼道。
那火十七听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懦弱地缩着脖颈爬起来。刺客瞥见他背后的衣衫裂了道口子,露出白花花的脊背来,兴许是被枝杈勾划的。火十七小跑着过来,眼神游弋飘忽,心虚似的不敢看他。
刺客盯着这人滴血的指尖若有所思,眼中疑窦甚重,为何罗刹鬼杀了火十九,却放过了火十七?这人身上似是有遭痛殴、拷问的痕迹,更令人生疑。
于是刺客拍拍火十七的肩,平淡地道:“转过去,动作利索些。你衣上有条大枫蚕,我替你捉下来。等会儿去帮着咱们对付少楼主…金五。”
火十七张皇道:“不…不必,咱们快去帮把手罢。”
廊桥里的厮杀仍在继续,交戟声不绝于耳,一声更比一声铿锵焦灼,入耳惊心。
刺客忽而大吼:“我要你转身便转,何必多口多舌!”说着便伸手去捉火十七。火十七见状只觉不妙,转身便欲逃窜,却被倏地拎住后襟,往后方一掼。
只听得一道撕裂声,刺客忽地揪着那衣衫往两旁一扯,猛地撕开。火十七只觉赤着的脊背上寒风飕飕,顿时大惊失色,刚想回头时,喉间却忽地一痛,锋锐的剑刃抵在了喉间。
刺客手里不知何时已握着柄剑,将剑刃按在他颈间。狐疑的目光在背后游移,刺客冷冷地问他:
“你背后没有如意纹。火部的如意纹都在背上……”
“…你是谁?”
残阳一点,烟波十顷。廊桥长阶漫入血色夕晖之中,河面粼粼跃金,风息时则犹如一片埋骨黄沙,没有分毫动静。
此处荒凉而冷寂,静得仿若重彩绘就的竹帘纸卷,连人也是静的,像凝固在这彤红的夕色里。
金乌站在廊桥之中,手里提着一把剑,脚下横着一具尸首。血从刺客的尸身下漫出,渡到了脚底。
“六百一十六。”金乌盯着那尸首,心里平静却仿佛有些麻痹,没有一丝疼痛,仿佛在无边的泥沼里越陷越深。他心想自己果然是一只恶鬼,杀人于他而言不过翻掌之易。
廊桥的一头出现了另一位刺客,他臂弯里挟着一人,将长剑抵在那人颈间,高声喝道:“金五!你若不想让这人丢却性命,速速将剑丢下!”
刺客挟持着的那人两腿抖颤不停,虽着候天楼刺客的黑绸戎衣,脸上却摘了鬼面,露出张被残忍地削去脸皮的面容来。
这被挟着的人便是玉乙未,虽扮作火十七,今日却两度被拆穿。此时他几乎要被吓得屁滚尿流,满脑袋似装着糨糊般迷糊。
玉乙未惊惶而懵懂。他先是被火十九拷问,先前他们放入衣箱中的、酷似金乌的病秧子又忽地钻出箱来,杀了两位刺客。如今是自己命贱,没留神溜走,竟又被另一个刺客逮着了,要用来要挟那在廊桥里大开杀戒的病秧子。
金乌盯着玉乙未,目光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停滞。许久,他忽而笑了:“拿一个素未相识的人来威胁我作甚么?”
刺客一愣,如遭五雷轰顶。一个杀红了眼的恶鬼为何会放过敌手,竟不是出于盟友的缘由。玉乙未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却又很快沉了下去,像沉到了脚底。
抵在喉间的剑刃愈来愈紧,玉乙未只觉脖颈上发痛,有几丝殷红的血流了下来。既然威胁不得金乌,恐怕挟着他的刺客已起了杀心!
“慢着慢着!”玉乙未忽地摆手大嚷,这一嚷倒止了刺客与金乌的举动,两人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玉乙未盯着金乌,一字一句道:“我认得你。”他嘴里都是血,还撞破了几个创口,说起话来极为不易。
金乌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撇向别处,拿剑鞘敲着肩头,“你不认得才怪,全天下没几个不认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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