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踱着步子往后堂去,一没留神踢到了地上横陈的身躯。
那倒在地上的人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颜九变靴筒。这是个奄奄一息的天山门弟子,两腿已被利刃割去,身下正汩汩淌着血。
这濒死的门生紧扣着他的足踝,已是痛得涕泗横流,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何…要我们的命…?”喘了口气又接着问道,“你…是谁?”
颜九变惊诧了一瞬。这倒在地上的蝼蚁一般任人宰割的人物也配与他说话么?死到临头了,还要关心这等事情么?他今儿算是善心大发,心情畅快,便顿了顿另一只脚,从靴底里探出一小截泛着寒光的刀刃来。
他展颜一笑,笑靥有如浸透了蜂子蜜甜腻。同时抬起脚,毫不留情地往那门生的眼睛处踏去。
黏糊鲜热的液体在脚下漫开,颜九变微笑着低声道。
“我是…黑衣罗刹。”
第170章 (三十)浮生万日苦
天顶有如烟墨般漆黑,弯月似棉料纸上灼出的微小|洞眼,透露出几丝微光。厚如棉絮的浓云巍峨地堆耸,拜伏在高远的天穹下。黎明前的时分总是最昏黯的,一切仿佛被沉郁夜色吞噬。
风里的铁锈味愈发浓郁,尖利厚重得似能冲歪鼻子。玉乙未与玉执徐心急火燎地赶到他们歇脚的栈房边,趴在檐上仔细探查着四周响动。
客舍的圆柿纹漆门紧阖着,似有幽黑液汁渗出,逶迤着在青砖缝里蔓延,那是从客店前堂里淌出的血。不知在那掩得紧实的门页后,究竟是一副如何凄惨的光景。
颜九变在邸店中踱步,他在后堂歇了一会儿,回到了前庭。他吹着了火折子,点上灯芯,映亮了一地的残肢断臂。
旅舍里仿佛化作血海,落脚处皆是黑红的血水。这些初出茅庐的天山门弟子自然敌不过杀人如芥的刺客们,纵使三珠弟子拼死反伤了几位刺客,却依然被杀了个五六成。余下些女门生同幼弱的二珠弟子,战栗着缩在一块,刺客们拿着麻纤绳一个个将他们捆实了,推搡着踢到地上。
火部刺客摸到楼上卧房中,将过路客也一个个杀了,他们取下背缚着的铁芯弩,将熟睡中的住客永远钉在梦乡中。此刻偌大的邸店中几乎只余逡巡的恶鬼与残尸,血流成溪。
水十二从卧房中翻出一本麻纸名簿,飞身下楼递给颜九变。那是玉执徐在出门前誊写的簿子,本是要交予武盟以作与会的凭证的。
颜九变就着灯火翻了几页,却又不看了,一把将那名簿扔在桌上,微笑着问那余下的弟子们道。
“你们之中…有木家出身的人么?”
除却灭尽天山门一事外,他还受左不正所托,需寻到个木家出身的人为她所用。毕竟往日许多秘方皆由左三娘所制,使的是木家的方子,自她出逃后木部便几乎一蹶不振。
天山门门生见他面上赫然是副狞恶罗刹的铜面,认出他是黑衣罗刹,心里先是不寒而栗的,后来想起身边横死的伙伴,便转为入骨恨意。
有弟子扯开嗓子唾骂:“干|你鸟事!你当自己是抄户帖的么?咱们凭啥要告诉你?”
可他还未多骂几句,颜九变忽地抬膝一脚踢入他口里。靴头戳进嘴中,狠毒地往下按压,带着他脑袋往翻到的桌沿撞去,喀吧一下撞折了颌骨。那门生本想涕泗横流地呼痛,嘴巴却合不上,涎水与血滴滴答答地淌在胸前衣襟上。
似乎有冰冷的硬物探进口里,那是一截寒光锃亮的短匕,刃面压在舌苔上,带来入髓的寒意与震颤。颜九变蹲身下来,将匕首伸进他合不拢的嘴里,鬼面后是笑吟吟的脸。
“你若不知,那这条舌头留着也无多大用处,索性我替你割了罢,留着只会碍事。”
黑衣罗刹的言语阴森冰冷,那门生呜呜咽咽地喊叫起来,满眼溢着惊恐。这小子在未入山门前毕竟也是个娇养娃儿,自无长老们管教后便愈发放肆,从未被人如此凌虐过,遂两眼一酸,要从眼眶里滚出泪珠来。
颜九变已经把匕尖挪到了他舌端,漫不经心地微笑,轻拍着问道,“还是你那些细碎闲话用一道舌头说不尽,要我再给你割一条来?”刃身缓缓挪动,已擦出了些细口,染上了血的咸腥味。
那门生摇头也不敢,生怕一动便会连舌根也割了,只得含糊地啜泣着。他想起舌头分叉的长虺,信子鲜红,嘶嘶地晃动,顿时心中只余恐惧。
刺客们连推带踢地把余下的天山门弟子们赶到后堂里,揭了井盖把尸首投进去。颜九变在被绑缚着的门生中悠然踱步,来回打转,他翻着名簿,手指忽而一顿。
“…玉丙子。”颜九变的眼微微眯细,颔首望着伏跪在地上的门生,“你们中有叫这个名儿的人么?”
要交予武盟的名簿上写着每位弟子的名姓出身,因而他很快翻到了个出身木家的门生。
门生们不敢言语,脖颈绷直,嘴巴像抹了猪皮胶似的抿得紧紧的。他们自然知道玉丙子是谁,但却不知这罗刹鬼打着甚么算盘,一时间人人坐立难安,动魄惊心。
一片死寂中,颜九变自言自语:“不会是方才误杀了罢?不过我听闻木家医方素来传女不传男,方才也只敢杀些男弟子,应不至于误伤了才是…”
他只思索片刻,便笑逐颜开地蹲下来,凶狞鬼面凑到正打战的门生们面前,挨个问道:“玉丙子?你是玉丙子么?”言语听似温文尔雅,却隐含凶险,唬得人人皆铁青着面不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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