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五捡起丢在脚边的罗刹鬼面,缓慢地戴在脸上,转过身来。
那一刹那,孩童们哑然无声,望着那鬼面栗栗畏惧。残阳里,鬼面带着凄凉的赤色,宛若方刚浴血而出。金五平静地吐字,每个字都仿若带着千钧之重:
“人是我杀的,滚。”
话音未落,孩童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跌下墙,转眼间作鸟兽状散。黑衣罗刹的名头果然有用,武盟四下贴的江湖令更是令街坊孩童都得知那天下最大的恶人生得甚么模样。
良久,金五把面具丢下,跪下来抓起一把黄土,凑到金震尸首跟前。他犹豫再三,还是一咬牙关,将沙土洒在老人面上。
尘沙渐渐淹没了金震的容颜,将笑靥与过往深深埋入土里。但悲伤却抹不去、洗不净,只会如陈年佳酿,愈来愈浓。
海棠树下立起了个小土包,丑陋而孤寂。光阴从来是最狠毒的利刃,能削净人心过往。用不了多少年,此处一定会芳草萋芜,无人得知谁曾在此处过活,也不知谁曾在这里故去。
金五从随行的杂物里翻出一瓶药酒,浇在土包上,自己喝了几口,又因为难喝而呸了出来,三娘调的药酒从来难以下咽。他握着陶瓶呆了许久,忽而一仰脖灌了下去,热辣的酒液如锋利的刀子,将早已支离破碎的内里划得鲜血淋漓。
最后他做了一件事,将柴房的挂锁卸下,院内的枯枝砍断,聚拢堆起。火七给他留了许多硝瓶,还有些许硫黄粉,他看着风向,把火把丢进柴草里。候天楼兴许还会再来,那时也许会掘出他阿爷的尸骨,或是以最下作的法子让他痛苦绝望,所以他不能留下后路。
火势起得很快,明亮的火舌瞬时蹿上竹泥墙、小青瓦,蔓上漆木门,朱石阶,海棠树与青梅花哧哧迸裂作响,满耳尽是崩摧朽断声。天空红彤发亮,热浪蒸腾,金府湮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过往的一切在烈焰中烧灼。金五站在焰浪前,眼神如无波古井,宁静死寂,却藏着惊涛骇浪。
火光映得他满身血红。他仰起头,看到头顶有微弱的星子闪烁,在荒凉夜色里如将熄的烛光,又似暗海里迷失的航船。
“阿爷,你要我活着,我便活着。”
金乌抓紧了手里的剑,喃喃道。
“从今往后,我既无前路,也无归途。…死且不惧,又怎怕独活。”
元旦快乐w这篇文从18年写到19年再到20年,真的好长好长哈哈,感谢各位小伙伴的陪伴呀
第127章 (四十二)风雪共恓惶
天山门,飞雪漫天,坚冰遍野。
一间白墙黑瓦的堂屋孤伶伶地矗立在寒风里。明月藻饰,漆红的落地隔扇,窗格处被木板钉得死死的。门外头挂着把三簧锁,锁上又连环套着几只木锁。
玉乙未拂了肩发上的雪,哆嗦着手将锁一个个打开。
他身后立着个清丽姑娘,白纱直裙,云边霞带,生得副冰肌玉骨的模样,神态却警敏沉静,正是后辈间人人爱慕的玉丙子。
她提着食盒,眯了眼,肃正道:“乙未师兄,为门主送饭食是西巽长老吩咐我的事儿,不必劳你费神。”
玉乙未牙齿打战,依然费劲地开着锁:“不…不成!你不知道门主是何等油滑狡诈之人,上回…上回他冒用了你名头从静堂里溜出来,咱们都被他骗得好苦!”
自入天山门的第一日起,他便听说有两样物事在宗门内惹不得:一是门规,道道是金科玉律,全无阿贵徇私之余地。二是门主,天山门门主玉求瑕可称得上是奇葩异类,没有哪一任门主像他这般将玉白刀使得出神入化,也没有哪任门主成日被四长老钻头觅缝地寻来找去,每次逮着就是一顿好打。
玉丙子蹙眉道:“师兄,你怎地用这等无礼之辞轻薄人?那人贵为门主,又是女儿身、姑娘家,承袭玉白刀法已是不易,怎么还得挨人品评?”
除却长老,弟子中仅有玉甲辰与玉乙未与门主走得近些,得知他真身一二情形。乙未心道,玉求瑕要是个姑娘家,那娶他那人该倒了八辈子血霉,净挨添堵!
他正手忙脚乱地对着锁槽,忽听玉丙子轻声道:“甲辰师兄曾嘱咐我,说门主心思颇细密,是个难处之人,要我们这些守着静堂的多提防点,这话是真的么?”
玉乙未惊奇道:“甲辰师兄说过此话?”他还以为玉甲辰该是个围着门主打转的跟屁虫,青白不分,没想到竟能说出这等话来。
咯嚓一声,隔扇开了。两人未急着推门,玉丙子将食盒放在脚边,玉乙未先把手按在剑柄上,如临深渊地用履尖踢开门扇。
他们被玉求瑕整得惨了,怕了,觉得那人精奇古怪,不知又会使出什么法子。
果真,静堂中空无一人。一只布引枕孤零零地挨在墙边,周围是浓厚的黑黯。
玉丙子问:“又溜了?”
玉乙未道:“又溜了。”语气是笃定而平静的,仿佛这事儿已发生过成百上千回一般。
“西巽长老不会怪罪么?”
“如何怪罪?怪门主生了两条腿么?”玉乙未唉声叹气,“依我看,他该是个蜈蚣精,即便要打断两只腿,还有九十余条。”
他们说着闲话,却没有自门边离开的意思。玉乙未贫着嘴,手里的剑尖却已抵上了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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