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嘴驴,小猢狲?”
“有些怪。”金乌写了几个字,又皱着眉将纸撕了,似是觉得怎么称那人都不妥。
于是三娘挖空心思,将能想到的粗话词儿皆倒腾了一遍。可每回金乌不是觉得不合适,就是觉得骂得颇轻,不值一写。
最后三娘恼火,顺口骂道:“你这麻花心思苦黄瓜,分明就是舍不得骂他,偏生要折腾我俩!”
金乌也烦,把笔一拍:“谁说我不舍得骂?明明是你肚里干干,吐不出墨字儿!”
他俩反目成仇,龇牙咧嘴地对视了片刻,最后是金乌恶狠狠地嚷道:“他娘的,写名字总成了吧?”
于是他忿恨地铺开笺纸,用戳破纸的力道写:玉求瑕。
三娘凑过来看,却见金乌眉头紧蹙,烦躁地挠了挠脑袋后又蘸了墨一笔抹掉,在旁边写上“王小元”三字。
“怎么,到死了还不能说么?”三娘问道。
金乌道,“他就是王小元。”
在王小元与他对坐、问他二人身份时,他第一回 答的就是这三个字。在他心里,他们不是甚么黑衣罗刹与玉白刀客,也不是金五和玉求瑕,从来只是两个既傻又平凡的人——金乌和王小元而已。
他草草写了几笔,将纸叠起,又从怀里摸了个物事连笺纸用缄绳束了,往三娘手里一放,旋即淡淡道,“给那呆瓜。”
三娘惊诧:“何时给?”
“我死后。”金乌说,“应该不远了。”
少女闻言,先是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止不住地流泪。她睁着眼望着眼前的这人,忽而觉得心里似是透了风般飕飕发凉。他未至弱冠,却已在想着花甲之年才能坦然接受的入土白事。
她黯然失色,两行清泪在脸上流淌。金乌见了,取了绢帕递给她,同时嘲笑道:“我都未哭,你怎么就先落起泪来了?”
三娘抽噎道:“……傻子!就是因为你不会哭,所以我才要替你哭呀。”
她哭了半刻,金乌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刻。最后是三娘好不容易止了泪,拈着那给王小元的鲤鱼封问道。“我…我能看看么?”
金乌眼神一闪,冷哼道:“有什么好看的,皆是些粗言鄙语。”
三娘心里想,你哪会写这些话?她估量着是甚么肉酸的绵绵情话,却更为好奇。
“看一眼也不成么?”她带着泪花撒娇道。
“不成不成。”金乌烦躁地摆手。
“那半眼总成了罢?”女孩反而大喜,趁他不备解了缄绳,探脸一望,却倏地怔了神。
她看着封内的物事呆了很久,忽然意识到这是甚么。于是眼眶忽地又发热了,先前淌过一次的泪不知怎地又淅沥落下。
左三娘曾设想过千百般金乌会对王小元所说的话语、留下的物事,却未曾想过是如此这般。
“怎么了,至于如此痛哭么?”金乌只是抱着手望向她,眼里恬淡如常。
三娘摇头,颤声道:“我…我只是觉得难过。”
她难过的是,为何此人看来心分五处、对何事都不甚在乎,却有副一意专情的底子?有些事一旦记下,便一辈子再也不忘。
是…明撕暗秀_(:з
第79章 (三十九)一心付一人
夜里望着九陇山时,奇异、怖惧与胆怯之情一齐扑头盖脸地向他涌来。白日中莽苍的林海倏地不见,没入茫茫夜色。蝼蛄在土里嘹嘹作响,似是四野里涌动的阴森窃语,夜风在柿树叶间擦出道道凄厉长啸,仿若铁马金戈狂起。
王小元立在崖边,眼前伸开一条曲折的线,那是连峰迤逦的轮廓。但见奇峰耸起,崖底湍流不息。天是暗的,山是更深一层的暗。他静静地站了许久,依然不清楚金乌为何让他来到此处,但心里却觉得此处熟悉,不似是第二次来。
他同原来一样在腰间缚了绳索,下了山崖,却惊见草叶间掩着个洞穴。于是他踩着松枝拔刀割了野榆叶,踏着卷柏滚进洞内。只见洞内幽暗,但能隐约看清物事,原来是深处开了一狭长岩穴,天光泻入,垂挂的石笋上凝着冰凉水珠,在地上汇成几小洼。
他往洞内走,气息寒凉,让人瑟瑟发抖。岩壁上歪斜画着持刀而斗的小人,似有人曾在此钻研刀法门道;地上刻着副棋盘,石子杂乱地堆作一块。王小元发愣了半晌拈起一块石子放在棋盘里,随即又觉好笑,轻手轻脚地起身绕开。
而在洞穴深处,竟掩着个土石坡。他一看便大吃一惊,因为上面插了块石子磨作的牌,借着天光他望见了其上刻的字。
——玉求瑕之墓。
王小元呆呆地看了片刻,终于沉重地迈开了腿,脚步像灌了铅。
若他未记错的话,只有一人叫这名字。而这人,就是他最想见到的人。
玉白刀客。坐镇西北的天下第一。一刀惊人,三刀冠世。哪怕是世上所有的溢美之辞都道不尽这人的好,也说不尽此人的善。
只是他未曾想过,玉白刀客竟然真死了,这素来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出现的人物还在此处留了个墓穴。那人本是如浮光月影般虚幻的,但这一方陋简的土穴又使他的存在变得格外真实。
他半信半疑地走上前去,手指触上石牌,沿着刻痕反复描摹了几遍,直到摸得一手尘灰。
“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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