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嘴是三娘爱犬,先前她在左不正那处见到,心里很是喜欢,便向楼主讨了来。这犬虽凶猛却驯帖,很得三娘心意。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尤其当金五那冷落疏远的墨碧眼眸隐约浮现在她眼前时,三小姐赶忙拍着面颊站起,去柜里翻了些瓶罐大声道。“我不想他啦。试药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也不缺他一个。”
她又转而想道。“唉,不对,不对。他怎就不听我的话呢?”心里又仿若结起细丝乱麻来,纠纠缠缠,却不知自己已经放不下这个少年了:恐怕一日不让这金五有如乌嘴般听她的话、驯驯服服,她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宁。
于是当日夜里,左三娘摸去了寮房。
刺客们有时会在八角亭歇息,或是在广单里凑合过一夜。唯有左楼主与少楼主有着分隔开来的寮房。三小姐一手拈着盛着毒液的小瓶,一手捂着放着毒针的荷包,心里鼓鼓气气,想着偏要给那少年个下马威。
夜深人静,她不敢提灯,便蹑手蹑脚地一步步挨过去。所幸一弯皎皎明月当头,白霜浮在草叶上晶亮,寺里洒满如水银辉,倒也空明澄亮。殿侧有一弯长道通往寮房,干冷阴森,她咬着舌尖小步挪了过去,终于摸到了金五的寮房前。
三小姐掀开一点门缝,静悄悄地挤了进去,一点声息也无。
房内混着尘埃的厚重味,似是许久不曾打扫。入眼便是散落一地的暗器:金钱镖、飞蝗石、吹筒、袖箭,好似星点般随意扔在地上,泛出锃锐寒光。若不是不曾见血,她几要以为此处曾历经一场鏖战。
一张由木板随意堆摞起来的书台上散着无数书页,这金五颇不爱惜书籍,看一页便撕一页,直到一册书被他撕得只剩书脊。
“好一个任性恣意的人。”左三娘暗忖。
她悄无声息地行到榻前。
榻上有个横卧的黑影,被褥鼓起一团。三娘看一眼手里的毒针,唇角忽而勾起冷笑。
候天楼刺客怎可能大摇大摆地睡在榻上?这八成是金五设下的陷阱,待人去掀被褥时便趁其不备冲出来,好杀来人个措手不及。
于是她眼珠一转,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榻底射去两枚毒针。
水十六曾向她透露过,刺客常贴伏在榻下侧身入眠,一边耳朵听着地面传来的脚步声。金五应也是不出意料睡在那处。
谁知她还未能得意片刻,忽地自头顶跃下一个黑影来,出手疾利好似电光,只一下便卡着她脖颈狠狠一摔!
三小姐被这一下摔得头昏脑胀,尖声叫道。“你,从何处…”
只见少年依旧作一身漆黑戎衣的打扮,手里握着把七星雁翅刀,双目冷冽却又在月光下炯炯生辉。三娘那一刻只觉好似被鹰鸷狠厉盯着,不禁悚然生寒。
金五打了个呵欠,“等你好久了。我看天将破晓,还以为你今夜不来。”
他说话时的语调神态皆与候天楼其余刺客别无二致,冰冷无起伏,却教左三娘觉得惊心动魄。
“等?你…”三小姐仰头去看,却见卧房顶上垂下一条麻绳,绳端显是被刀分成两截,顿时心下大骇。
金五咯拉活动了一下筋骨。“睡在房顶,真是一番销魂滋味。”
原来他用麻绳把自己身子吊起,抱着刀在房顶小憩,等三小姐一来便割断绳索直直跃下来。
这招虽说确能出乎意料,却难以想得常人会使出这种法子。谁会料准夜半会有人来毒自己?谁又能凭这猜想便把自己吊上一夜?
“哪有这样的?”少女此时吓得花容失色,惊道。
金五说。“候天楼刺客,走不得寻常路。”
此时他一手掐着三小姐脖颈按在地上,三娘心生一计,道。“若我此时大喊‘非礼’,教旁人冲进来一看,你不便完蛋啦?”她眉眼弯弯,竟露出点勾人神魄来,还欲松开襟口露出一点雪白肌肤来。
黑衣少年冷冷道。“是我非礼你,还是你非礼我?”
三娘格格发笑,忽地双目圆睁,娇声喝道。“自然是我非礼你!”
她樱唇微启,顷刻间猛地吐出一枚银针来,直朝着金五的面庞疾射而去!
这枚银针她压在舌下已久,为的是打他个猝不及防。
不想金五猛地出手,用两指将那枚银针稳稳夹在指间。论暗器他要比三娘熟悉得多,三娘若是想到百种偷袭的路子,他便有千种法子应回去。
女孩儿没想到他真能于刹那间反应过来,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寒光凛凛的刀身忽地刷一下连着她袄子刺入地面,金五将银针丢到一旁,活动几番手腕后忽地就照着左三娘面上来了一拳。
也不知他是否留情,这一拳打得少女眼窝青肿,疼痛不已,惹得三小姐哭叫道。“你在作甚么!”
金五收手。“这样一来就不似‘非礼’了。你和左不正说我俩不过是在房里切磋拳脚、大打出手,如此便好。”
三小姐捂着脸哭嚷道。“好!好什么好!你打了我颜面一拳,这伤不知何时能消下去咧,人靠脸树靠皮,更何况女孩子的脸金贵着呢,你这叫我怎么活呀!”
“不至于活不了,顶多嫁不出去。”黑衣少年道。
也不知这话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三娘从他面上瞧不出一点愧疚之色。
“那也是终身大事!”
三小姐怒极,也挥出一拳。只可惜这拳软软绵绵,被金五一下避过了。左三娘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追着他打,嚷道。“你怎么打得女孩儿的脸面?真是好生无情,好生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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