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砜也不休息,下半夜时终于寻到大瑀三皇子的宅子外头。此处戒备森严,他无法靠近,只是心焦。正在无奈时,岳莲楼在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同你去喝酒。”岳莲楼笑道,“靳岄怕你找不到他着急,叮嘱我在这儿等你。”
“他怎么不告诉我就走了?”贺兰砜急了,“我要去见他。”
“改日吧。”岳莲楼拽着他往灯火通明的街巷走去,“三皇子庆典当夜才启程回大瑀,你们还有见面的时间。他这次走得仓促,云洲王放了他,生怕天君发现后生气,急急地把靳岄送到三皇子这儿,至少能保他安全。”
在血狼山上贺兰砜已经见识过岳莲楼的酒量,两人在酒铺子里喝了三四埕秋梨酿,此酒名字柔软后劲极大,岳莲楼仍万分精神,贺兰砜渐渐地有些晕了,靠在酒铺窗边发愣。
岳莲楼絮絮叨叨地说他和明夜堂堂主的事情:“……说来也没人相信,他以前多讨人厌啊,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真脏’,第二句是‘太臭了,离我远点儿’。我当时要是有劲儿,我非捏死他不可。”
贺兰砜接了一句:“舍得么?”
“……有什么舍不得的?”岳莲楼大拇指和中指拈着轻巧的白瓷酒杯,手势漂亮,女子般柔媚,贺兰砜醉眼朦胧中看他,一时间难辨雌雄,“我当时要是没遇上他,现在不知多风流快活!”
他起身踩在凳上,低声念叨几声,忽然大笑:“他要是没遇上我,早就娶妻生子,当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了。”
他畅笑几句,忽然听见贺兰砜低声唱歌,唱的是一首《江城子》,列星江船帮之人常挂在嘴边的歌儿。他很讶异:“你怎么会这歌儿?”
得知是陈霜和靳岄教的,岳莲楼提醒:“这歌儿可不好唱,里头有些调子,你说惯北戎话,舌头转不过弯,不容易念出来。”
但贺兰砜磕磕绊绊,还真的将整首《江城子》唱完了。岳莲楼问他为何要学这首歌,贺兰砜告诉他,这是江上船帮的人在两船交汇时对陌生船客送去的祝愿,他学会了,打算送别靳岄的时候唱给他听。
“好寒碜!”岳莲楼大喊,“好恶心!”
贺兰砜:“我再练练。”
对岳莲楼的讽刺,他浑然不觉,拿一根用不惯的筷子,抓一只碗在手,轻轻敲着节拍。岳莲楼渐渐也收敛了笑声。贺兰砜一定不习惯唱歌,他并不敢放声歌唱。酒铺里的人大都懂得这曲调,有酒客听出来了,笑着与他低声相和。
岳莲楼容貌风流,自从现身江湖,虽然常用假名活动,但向他献媚讨好之人从来络绎不绝。他见惯情爱与情债,但不知为何,总会为一些笨拙的真心打动。他想起自己收到的第一份傻气礼物,是十二三岁的少年给他带来的。那少年撑着伞,穿过一城飘荡烟雨,在他窗前放下三月第一枝杏花。
没有精心修饰琢磨,一颗真心粗糙、坦诚。当时是会出声取笑,日后再想起来,自己竟再也没遇过这样的灼灼心意。
他起身坐到贺兰砜身边,也敲着碗,一句句慢慢地唱,用自己原本的男子声音,低沉稳厚,中气十足,唱来豪迈中带一丝慷慨,贺兰砜跟着他唱,渐渐把调子找准了。
碧山城夜色静谧,热闹的街巷持久地、昼夜不息地亮着人世灯火。他听见列星江江水的声音,像驰望原的风一样浩大而无可抵挡。
***
在岑融这儿住了几日,岑融每天都来找靳岄,说些闲话,说点儿往事。靳岄起先认为他总是带着目的前来,本能地戒备,但逐渐聊多了,对岑融的恶感也消散不少。年少时的恶意捉弄,此时此地想来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岑融帮他固然有自己的目的,但他依赖岑融也自有心机:回到梁京之后,若不依傍岑融,靳岄将寸步难行。
曾种过茶花那小院子岑融让靳岄暂住。那茶花果然死了,只剩一杆秃枝。岑融这一日来,进院子时照例不打招呼,跨过门便看见靳岄在那死了的茶树旁拿着管洞箫吹《燕子三笑》。
“哟,又搞什么墙头马上?”岑融会点儿功夫,踏着竹梯攀上墙头,果然看见墙外有位狼瞳少年。那少年见了岑融,立刻满脸戒备。
靳岄:“你不让我出门,我吹吹洞箫都不行了?”
岑融指着外头的贺兰砜,笑着问:“那是谁?”
“我在北戎结识的朋友,知道我要随你回去,特意来看看我。”
“不止今天吧?我每天都见他在外头打晃,这一身银甲,他还是云洲王的人?”
“岑融,我是你的奴隶还是你的囚犯?”靳岄立刻道,“既然云洲王答应让我回大瑀,你又把我困在这小院子里,有什么意思?”
“叫表哥!”岑融心烦,“去吧去吧,只此一回!”
靳岄当即抓起洞箫,潦草地吹出个曲里拐弯的音,满脸喜色跑出门外,差点与走进来的游君山撞个满怀。宅子颇大,靳岄从后门跑了出去,连蹦带跳般奔往贺兰砜身边。白日里人多,不远处墙头还趴着个岑融,两人拘谨,客客气气地过了小桥,往大街上去。
岑融在墙头看得连笑带骂,指着贺兰砜背影问游君山:“那狼眼睛小崽子究竟什么来头!”
贺兰砜一路上连打数个喷嚏,靳岄告诉他,这是有人在背地里悄悄骂他。贺兰砜带他去看高塔和灯阁的准备,靳岄连连惊叹:那高塔全是用巨石砌成,冷冰冰的,伫立在碧山城中央,透着异样的肃穆。
与浑答儿、都则打了招呼,贺兰砜牵着靳岄的手,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带。路上靳岄想告诉他都则偷东西的事情,但想到贺兰金英已经知道,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走到碧山城一角,爬上一棵老树,贺兰砜指着一个方向让靳岄细看。
从这个方向可以看到远处一座大宅子的后院,树影掩映中,隐约看见有人走动。靳岄眯起眼睛,发现那是个抱着婴孩的妇人,正缓慢在院中踱步。
“……白霓?!”
贺兰砜有些得意:“这地方我找了很久,可惜太远了,只能看个大概。”
靳岄心头一热:“她似乎没受苦。”
白霓和孩子在后院逛了很久才被婆子请回房中。靳岄恋恋不舍,扭头说:“我问过岑融,他说白霓很难带走,大瑀和金羌之间没有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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