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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 第119节

    历父亲自去给历束星请假,说晚上家里给历束星安排了补课。所以历束星和体尖艺尖生一样,下午放学后就可以离开。历家家教严,历束星上学、补课都循规蹈矩,从不缺席。但历父具体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补习老师跟他说,历束星最近都没有补课。他问历束星是怎么回事,历束星闭口不答。
    补习是老爷子的意思,历父从一开始就觉得没有必要,他有的是钱送历束星留学,再过几年老爷子就管不了事了,到时候历束星想当个纨绔子弟完全没问题,家业什么的,就交给他那几个弟弟去管。
    说起弟弟,历父流露出一丝悲伤。鸣寒有些在意,但并没有立即打断他。他接着说,历束星缺席补习的事没有传到老爷子那里去,他帮着历束星隐瞒,只盯住儿子玩归玩,别过火。历束星露出笑容,还跟他撒娇,“爸,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此时,历父才后知后觉地睁大眼,“是不是我害了他?他不去补习,在外面惹了事?可是,可是凶手不是他那个语文老师吗?”
    鸣寒问:“等下,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到你那些弟弟,我看你情绪好像不太对?”
    历父顿了顿,点起烟,长叹一声:“风水轮流传,我们历家能做起来,也是祖上积德,老爷子上面那几辈帮助过外国友人,我们才能拿人家研究所的成果,不然搞医药的那么多,凭什么是我们家发达了?祖上的德再厚,过了几十年也被消耗完了。十几年前是我儿子出事,香火都给断了,但老三有出息,家业还能交到他手上,哪知道前些年,他失踪了。哎,我是什么都干不了噢……”
    鸣寒此前并不知道历家有人失踪,觉得蹊跷,问:“你三弟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失踪的?”
    历父说,老三叫历宛,是老爷子的老来子,比他和老二小了接近二十岁,只比历束星大十岁。历束星出生之前,历宛是家中最被偏爱的孩子,他和老二都胸无大志,历宛成了老爷子的精神寄托。历束星出生后,老爷子经常对这个小孙子说,你要向你小叔叔学习,你看他多懂事多优秀,以后爷爷的一切都交给你们两个打理。
    历父记得,历束星小时候经常粘着历宛,小叔叔小叔叔叫个不停,历宛也乐意带着他。但两人到底有不小的年龄差距,历宛成年后,就不稀罕这个小尾巴了。
    历束星失踪后,历宛不眠不休找人,后来历束星确认死亡,历宛非常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看好唯一的侄子。连老爷子都劝他,说这不关他的事。
    当时历宛已经在公司里工作了,却因为历束星的死走不出来,去国外待了两年多。历家也是从这时起走下坡路。
    因为目睹了历宛的自责,历父一直对历宛很感激,像他们这样的大家庭,亲情着实来得很不容易。两年后历宛终于回来,从退休的老爷子手中接过公司,老爷子撒手人寰之后,公司事务几乎都是历宛在主持。但两年前,历宛在休假中失踪了。失去历宛,历家再也站不起来,渐渐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鸣寒问:“你们报过警吗?”
    历父点头,“当然报了,人一不见我们就报了,但找不到,没办法啊。”
    失踪案多有发生,只有极少数失踪案会送到重案队,鸣寒来之前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自然也没有关注过历家这桩失踪案,在心里记下,打算回头详细了解。
    夜里,程蹴被鸣寒催着找来历宛失踪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历宛这个人。当时历家有个年轻人经常到学校来问调查进展,总是焦急万分的样子,原来那人就是历束星的叔叔。
    也可以说,是历束星继承家业这件事上的竞争者。
    第98章 虫翳(24)
    两年多以前的4月10号,谦子坝派出所接到历宛家人的报警,称已经半个月联系不上历宛。
    民警询问为什么人不见那么久,家属才想到报警,历家人说,历宛3月底休年假,没到公司上班,大家都知道他工作辛苦,他休假期间没人去打搅他,直到4月7号,他应该回公司上班了,人却没有出现,大家才觉得不对劲,找了三天没有消息,遂报警。
    民警查到历宛于3月25号飞往年北市,同行的是一个叫时波的男人。历宛的家属听到这个名字,有的脸色难看,有的激动喊道:“肯定是这个狐狸精害了我弟弟!”
    警方一问,才知道历宛多年单身的原因是他是个同性恋,和这个叫时波的更是在一起很久,其间分分合合数次。
    历家老爷子非常排斥同性恋,曾经说过同性恋反人类,都该抓起来吃子弹。历宛刚和时波在一起时,屡次遭到老爷子毒打,时波也被囚禁过,老爷子发过誓,要是历宛不改过来,今后家业就没有他的份。
    但历宛和时波还是偷偷摸摸在一起,两人的感情感动了姐姐,想方设法帮助他们。后来历束星出事,老爷子悲痛过度,身体一下子就垮了,历宛是唯一一个能够扛起公司担子的人,老爷子不得不默认他的取向。但直到去世,老爷子都不愿见时波,更是不让时波进家门。
    没有老爷子的阻碍之后,历宛和时波稳定下来,但好景不长,外在的干预消失了,两人内部的矛盾渐渐显现。时波家境普通,甚至可以说较差,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天资愚笨,脾气也不大好。
    他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长得漂亮,情绪来了的时候很擅长哄人开心。历宛当初对他一见钟情,纵容他的一切小毛病。后来两人遭到老爷子打压,时波表现得比历宛还要坚强,历宛就觉得,这辈子非他莫属。
    历宛接过家族的重担之后,时波大概觉得自己熬出头了,开始耀武扬威,以老板娘自居,非要历宛给他谋个职位。历宛知道他不是那块料,干脆出钱让他去玩直播。
    那时直播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时波那张脸够用,说的话也比较吸引人,不久就有了一大票粉丝。时波贪心,不甘心当个小网红,要历宛帮助他进演艺圈。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历家的公司早已不如以前风光,就是还像以前那样,也不可能捧他当明星。两人经常吵架,连向来支持他们的姐姐也受不了了,当面骂时波是个狐狸精。
    但情侣之间的酸甜苦辣不足为外人道,历宛虽烦透了时波,最终却还是没有和时波分手。历家人厌恶了他们分分合合的戏码,已经懒得管他们。历宛休年假之前,一个字不提时波,只说太累了,想一个人放空一段时间。
    民警来到时波的家时,他因为通宵直播,正在补觉。刚进入深度睡眠就被吵醒,时波相当不耐烦,不肯让警察进门,警察提到历宛失踪,他可能有嫌疑时,他陡然瞪大双眼,大喊大叫道:“有没有搞错?是他抛下我,还想杀了我,怎么还成我有嫌疑了?”
    民警进到时波家中,这是一处高档小区,室内却非常乱。时波穿着睡衣,起床气未消,说历宛是个畜生,有了新欢,就想弄死他这个旧人。民警面面相觑,没想到竟是这种发展,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波愤愤道,他不到二十岁就和历宛在一起了,他知道周围的人都说他不过是图历宛的钱,但他是真心喜欢历宛,也只有他帮助历宛走过了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历家人说他为了自己,瞎折腾历宛,可他只是想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而已,他不想别人说他配不上历宛。这些历宛都了解,所以他们才能磕磕绊绊走到现在。
    然而今年年初,他发现历宛出轨了。他曾经相信历宛对感情是个忠贞不二的人,但“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还是应验到了历宛身上。
    他冷笑着纠正:“哦,不是有钱就变坏,他本来就很有钱,他是有权才变坏。”
    民警问历宛的出轨对象是谁,时波变得暴躁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说没有查到,为此和历宛吵了很多次,历宛也不说。
    “会不会是你搞错了?”民警问。
    时波大喊:“我搞错了他不会否认吗?我问那个男人是谁,他说不出来!”
    到了3月,两人的感情已经岌岌可危,历宛默认那个男人的存在,却说不出是谁,时波让他们分手,他也低头不语。时波受不了了,想要结束这段感情,历宛突然提出两个人一起去旅游。
    时波早已不是十几岁时的傻白甜,去年北市之前就多了个心眼。年北市旅游资源丰富,有高山高原,能够骑马能够徒步,满足在城市里生活久了的人对野外的向往。
    途中,历宛显得很不专心,时不时看手机,像是在等某个人的消息。时波猜测,他等的是小情人。
    他们在当地房车营租了个房车,开入高原。有一天晚上,时波看到历宛悄悄外出。那一刻,他的心彻底凉了。半夜历宛若无其事回来,第二天继续和他一起旅游。他质问历宛夜里干什么去了,历宛有些亢奋,和在南山市时有所不同,说很快就要解决了,回去一定跟他解释。
    但下一个夜晚,历宛出去之后没有再回来。
    凌晨,时波离开房车,外出寻找历宛,遇到袭击,险些被杀死。幸好当时他离房车不算远,拼命跑回去,驾车狂奔,才逃过一劫。
    “那个人就是历宛的小情人。”时波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想干掉我。不是有很多凶杀案都是在旅途中发生的吗?难怪历宛要带我去旅游,在那种荒野杀人抛尸可比在城市里容易得多!”
    民警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历宛的情人?你看到他的脸了?”
    时波不屑道:“我见过那人的背影,很像。而且他肯定在年北高原,不然历宛去见的是谁?”
    时波驾车回到市区,还了房车,当天就买机票赶回南山市。他以前和历宛一起住在历宛的别墅,这套房子是他靠自己直播赚的钱买的。将自己锁在家中,他终于感到安全,而这段感情也终于结束。
    冷静下来,时波判断杀他是小情人自作主张,历宛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就算已经移情别恋,也到不了杀他的地步。现在他回来了,历宛一定知道小情人干了什么。他就在这里等着历宛来找他,最后跟历宛要一笔分手费。如果历宛不同意,他就将在年北高原发生的事公之于众。
    算盘是这样打的,但历宛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不仅是历宛,任何人都没有联系过他。三天前他恢复直播,也没有谁问他奇怪的问题。他的世界似乎没有任何改变,除了没有历宛。
    他痛苦地缩在沙发上,将自己抱了起来,低声说:“他们不报警,我过几天也要报警了。历宛,历宛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他的情人为什么也不来找我呢?”
    民警在房间中搜索,发现时波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正在吃药,而历宛的消失加重了他的病情。
    历家断定历宛失踪是时波造成的,但警方没有找到证据,并且这起失踪案发生在年北高原,那边警力不够,地域辽阔,是个调查很难展开的地方。
    当地警察核实,时波和历宛的确是一起去了高原,但回来的只有时波一个人。租用的房车已经被彻底清理过,没有发现血迹等可疑痕迹。
    至于时波说的袭击他的人,更是无法找到。也许存在这个人,也许这人是时波编造出来的,甚至可能是时波在病情加重时非主观的幻觉。
    在历家人的要求下,警方在一段时间内限制了时波的行动,这也可以看做是对时波的保护。5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时波恢复自由。而历宛失踪案搁置下来,再也没有新的线索能够供警方追踪。
    鸣寒了解完整个经过,支着脸颊沉思。
    失踪案都是这样,哪怕警方知道失踪的人九成九是已经死了,也无法按照命案的规格去调查。没有尸体,很多工作根本无法开展。
    两年多过去了,历家人似乎已经接受历宛失踪这件事,整个历家正朝着衰败的深渊滑去。如果说当初历束星的死亡,最大的受益者是历宛,那么历宛失踪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历宛的那些哥哥姐姐吗?不像,至少历束星的父亲对家业根本没有兴趣,他被赶鸭子上架,过得还不如以前。
    鸣寒再次翻到时波口供的其中一段,时波说,是他陪历宛度过了最痛苦的日子。这是什么时候?
    看来要查历束星案,就得同时调查历宛失踪案,时波是必须亲自去见一见的人。
    时波是南山市本地人,但在历宛失踪后,他无法再在南山市待下去,卖掉房子,来到省会洛城生活,现在在一家网红孵化公司做幕后推手。
    鸣寒没有迟疑,立即回到洛城,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拦下正要去上班的时波。和照片上相比,时波成熟了很多,打扮得很时尚,化着淡妆,颇有气质。
    他皱着眉打量鸣寒:“你是?”
    鸣寒说:“耽误你点时间,想跟你打听一下你前男友历宛的事。”说着,鸣寒拿出证件。
    时波讶然,半张开嘴,几秒后眼里浮起担忧,“你们……找到他了?”
    鸣寒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你担心听到某个不好的答案吗?”
    时波叹了口气,看向写字楼里的咖啡馆,“去那里说吧。”
    鸣寒坐下,时波一边点咖啡一边给助手打电话,说自己有点事,要晚点再来。放下电话,时波说:“你们是不是找到他的尸体了?”
    鸣寒摇头,“我听我的同事说,你非常恨他抛弃了你,还认为他伙同情人企图杀害你。怎么现在你似乎不再这么想?”
    时波说:“两年多了,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变化呢?再说当时我深受疾病困扰,狂躁,总觉得所有人都要害我。现在病治好了,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客观地思考当年的事。”他轻轻攥紧手指,情绪低落,“我可能误会了历宛,我看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的情人。”
    鸣寒说:“怎么说?”
    时波安静地看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开始讲述他和历宛的过去。
    和历家人的讲述相似,他也认为十来岁时的自己配不上历宛,只不过有一张好皮囊而已。所以当他真正被历宛的才华所吸引,才萌发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愿望。
    历家人说他折腾历宛,他却说历宛是支持他的事业的,除了进演艺圈这件事。历宛说那个圈子会被太多人审视,当镁光灯聚集在普通人身上时,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起初不解,和历宛闹脾气,后来历宛给他解释,他明白了,历家做的是医药生意,本就得本本分分,如履薄冰,他不应该给历宛博取太大的关注。
    当年的冬春之交,他察觉到历宛经常走神,像是在担心什么。起初他并没有往出轨方向想,以为公司出了什么事。但他悄悄打听,却发现公司风平浪静。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找了个机会跟踪历宛,发现一个瘦削的男人上了历宛的车。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历宛居然在外面有人了!他没有看清那人是谁,后来又跟踪了几次,没再看到那人。他质问历宛,历宛神情僵硬,反而问他为什么跟踪自己。两人大吵一架,当天他的躁狂症就发作了。
    因为他的病,历宛容忍他,照顾他,但他只需要一个答案:那人是谁!
    历宛却不肯说,只让他给自己一点时间,以后一定会解决。他受情绪困扰,想不通历宛这是怎么了?他们一起吃过那么多苦,为什么历宛会变成这样?
    医生建议他出去走走,这样有助于恢复。历宛提出去年北高原,他同意了。他以为历宛已经和那人断了,两人可以在旅途中重修旧好,但历宛还在和那人联系!
    他再次讲述在年北高原上被袭击的事,这一段和警方记录的一模一样。可他的判断已经和两年前不同了。
    “我后来想,我看到的人应该不是历宛的情人,而是要杀他的人。因为某个原因,他连我都不能细说,也有可能是为了保护我。他跟我说很快会解决,是不是去解决那个人?但是他失败了,那人杀了他,还差点杀害我。”时波深呼吸,咖啡店暖气充足,他的肩膀却在轻轻发抖,“我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也许正是因为历宛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也知道我不知道。”
    来洛城的路上,鸣寒就思考过历宛并未出轨的可能,因为如果真像时波以前对警方所说的,失踪的为什么是历宛和“情人”,而不是他?
    “你说陪伴历宛度过一段痛苦日子是指什么?”鸣寒问。
    时波愣了下,旋即想起来,露出一丝笑意,“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爸是个老古董,棒打鸳鸯不说,还威胁他,等到他那个侄儿成年了,就直接让侄儿当家,他再怎么出色,也只能给侄儿当副手。”
    鸣寒皱起眉,历家原来还有这一出?
    时波说,历宛的几个哥哥都是纨绔子弟,所以他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被老爷子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他处处都像老爷子,唯独取向是男。老爷子当年打历宛是真的狠得下心,他亲耳听到老爷子说,不打死历宛,是为了给孙子留个助手。
    那阵子历宛非常消沉,他能力强,当学生时刻苦,不像他的哥哥们那样逍遥度日,可以说他没有过过什么轻松的日子,凭什么他努力争取到的一切要拱手让给侄儿?
    时波陪着历宛,想尽办法开导他,后来他渐渐走了出来,也许是看淡了名利,也许是有了更高的追求,总之不再消沉。而就在这之后不久,历束星出事了。
    时波至今都觉得,这是历家老爷子的报应,他过度苛待小儿子,逼历宛作为长辈去给历束星当陪衬,上天都看不过去,所以带走了那个孩子。
    但时波虽然对历束星、历家其他人都没有多少感情,也忍不住因为历宛而对历束星的去世感到伤痛。历束星失踪后,历宛是历家最积极配合警方的人,他是真的心疼这个看着长大的侄儿。
    时波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有历宛的消息了。鸣警官,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们忽然又想起历宛来了?”
    鸣寒说,因为历束星这案子需要重新调查。时波有些吃惊,“杀害他的不是那个老师吗?”
    鸣寒看着时波的眼睛说:“也可能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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