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绛有事出国, 我是代替她来催稿的代理编辑, 林槐。”林槐说。
对方显然还没有从混沌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他坐起身, 盯着林槐的脸看了半晌, 眼神之空洞与专注让林槐有些毛骨悚然。好不容易,他才“嗯”了一声,道:“哦,是你啊……”
说完, 他便站起来,去寻找埋没在电脑深处的稿子。在电脑屏幕光的作用下,他的五官总算是清晰可见。
天枢的长相颇出乎林槐的预料。和他之前在脑内勾勒出的“胡子拉碴,穿白大褂, 眼圈青黑且不修边幅”的模样不同,天枢其实长得相当英俊,甚至可以说是一名安静的美男子。他的五官带着几分刀劈斧凿的凌厉感, 眯着眼看向屏幕时眼尾上挑,周身气质随性又漫不经心。
但他称得上是出色的外表并不是林槐盯着他看了很久的理由……他盯着这个人看,只是因为——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啊……’他摸着下巴想,‘在哪里见过呢?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林槐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鲁迅说过。”在听到林槐的问话后,对方不回头道,“英俊的人往往相似,丑的人千奇百怪。你会觉得我长得面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最后, 稿子在这里,你要不要先看看?”
“鲁迅说过这话吗……”林槐虚起眼,凑到电脑前。
只见u盘里静静躺着方才被拷贝进去的文件,其标题是“谋杀者之歌”。
点开文件,出现在屏幕上的,首先是简短的序章。
‘我决定谋杀一个人。’
‘一个曾经的人。’
‘他死于三年前。’
林槐握着鼠标,将文档向下滑去。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篇第一人称小说,讲述一个人决心谋杀一只鬼,并对那只鬼的形成机理产生了种种猜想。
天枢的文笔相当简练老辣,不带任何多余的形容词,字里行间却透露出毫无悲悯感的森森冷气。主角的前男友死于三年前,在三年后,欲与新男友步入结婚殿堂的主角却在生活中发现了前男友再度出现的痕迹。信箱里多出的广告,餐桌上的水珠,玻璃水雾上的手绘向日葵……无一不在向主角展示出一个事实——因意外而死的前男友回来了,并且要拖主角下地狱。
全篇皆是主角在冷静地考量杀死前男友的可能性。从他成为厉鬼的机理,到能够杀死厉鬼的最终方法的不断调整和尝试……最终,主角成功了。
这个故事本该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最终主角在和现男友结婚七年后,又在某个玻璃起雾的冬天,看见了被画在玻璃上的向日葵……林槐忍着一身鸡皮疙瘩看完这篇小说,终于在看到结局时有了些许的宽慰。
天枢在他看小说时拿了一瓶椰奶给他。林槐一边吸,一边听到天枢问他感想:“你觉得这篇怎么样?”
林槐想了想,诚恳地道:“太恐怖了,过于真实,引起不适。”
“……真实这个评价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对方说,“结局很恐怖么?”
“不,”林槐吸了一口椰奶,“看到有人要千方百计地杀害一只可怜的厉鬼,还用了这么多能够奏效的手法,看着那只厉鬼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就好比一群人聚在一起看道士大战妖怪。在旁人看到邪恶的大妖怪被道士痛扁时会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林槐却会自我代入妖怪,因看到同类的死亡而瑟瑟发抖。
这也说明了一个现象——通常意义上的恐怖惊悚片,对与林槐来说是恐怖片。通常意义上的恐怖爽片(例如贞子被中国道士暴打),对于林槐来说,才是真正的恐怖片。
同时,普通的恐怖爽片因为想法过于天花乱坠,会让林槐过于嗤之以鼻从而不能达到惊吓的效果。例如肌肉男在贞子爬出电视时大喊着“the world!”暂停时间,然后吼着“木大木大木大”把她打成小饼饼等过于生草的剧情。但眼前这篇小说,最可怕的是它其中体现的可行性。
人被杀就会死,鬼被文里这样杀……也会死……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会代入鬼的视角来看小说的人。”天枢有些讶异。
“因为真的过于恐怖了,你的读者没有投诉过你么?什么血/腥/暴/力,什么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类的……”林槐心情就好像看一篇文到倒数第二章,却毫无铺垫看到攻以前被人上过还生过一个孩子的耽美读者一样,充满了拉着作者的领子摇晃的冲动。
“以前写人被杀被投诉过。后来写鬼被杀没有过。”
“……什么啊,你们人类做人怎么这么双标啊,厉鬼就没有心的吗,厉鬼被杀就不会痛的吗……”
林槐更加郁闷了,缩在电竞椅上长吁短叹:“要是我是作者,就在后面加一个厉鬼成功了的番外……”
天枢冷酷地说:“超字数,得加钱。”
林槐:“……你身为一个灵异小说家,还挺有职业操守的啊……”
看着对方自闭的模样,天枢脸上有了几分笑意,然后,他露出了堪称正经的表情。
“错了。”对方严肃地说,“小说家只是我的第二职业。而且,我也不是一名灵异小说家,其实……我是一名科幻小说家,又或者,是科普读物撰写者。”
“我所编写的一切小说,都是来自于现实。尽管这些现实经过我超乎常人的眼的观察和脑的思索而与现实存在一些极为微小的差异——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他们与现实,是几乎毫无出入的。”
林槐看了一眼他的小说,又看了一眼他,虚着眼道:“我觉得有鬼存在的小说已经没什么资格说自己是科普读物了。”
“一,小说只是我为了使自己的知识能够更好传递出去的一种载体。事实上,它的确很受欢迎,但并没有游戏受欢迎。因此我最近试图联系一些游戏工作室,开发脚本,进行我的科普事业的新征程……这些就没有必要说了。二,为什么有鬼存在的小说,就不能是科普小说呢?鬼和外星人一样,只是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五千年来,世界上留下了很多和鬼魂有关的资料,却很少有人愿意对其进行研究。但知识是没有边界的,在不久的将来,这份新学科必将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足迹。”对方用难得严肃的语气说着‘狂人’一样的话,“第三,我的真正职业是一名研究者,一名科学家。写小说,写脚本,设计鬼屋剧本……只是我在研究生涯之外的,和写代码并列第二的一个爱好。当然,你也可以当做我的以上废话,都是我为了不想出门工作只想呆在家里当死宅而找出来的借口。”
林槐虚着眼道:“所以你这一屋子的书……和外面的影碟,都是你的研究资料?”
“是的。”对方毫无羞耻感地说,“我在努力创造一种认知灵异世界的新方法论……不过很遗憾的是,至今没能找到一只现实中存在的真实厉鬼供研究啊……”
‘这个人感觉像是个傻的一样……但眼神居然莫名的有说服力啊。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他说的也并不是狂人呓语,反而是有一定科学基础存在的。’被天枢的眼神逼视着,林槐头顶有点冒汗,‘而且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重了,我绝对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一张张现实世界中的面孔在他心底闪过,很快,便有一堆模糊的面孔进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他在无限游戏中所见过的脸。因游戏的保护机制,在离开副本后,他便会丧失对游戏中所见过的人的绝大部分记忆(至少是完全模糊对对方印象的那种),等到下一次进副本后,又会完全想起。
除此之外,在副本世界外,玩家不得提到和游戏相关的事。他曾在宿舍里对路锦提起过游戏的事,说出的话到对方耳里,却变成了另一段话。
……而且是,让人会不太好意思的,那种话……
难道他在游戏里见过这个人?这样奇葩的,在副本里见过的……
太阳穴开始抽疼。林槐问他:“那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些呢?”
听到他的问话时,对方轻轻地笑了一声:“现在还看不出来有什么用。不过到了未来,等到某些事态恶化后,我的作品或许会起到一定的用途。即使是现在……多一个看过我的作品的人,他们在未来遭遇到某些事时,也会多出几分希望。还有就是……”
“我想找到一个答案。”他说,“我想找到在生活背后的答案。”
在林槐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个人选正在浮出水面。那个人却在下一刻恢复了懒散的表情,打了个哈欠道:“比如说想要谋杀借钱不还还散播艳\\照的前男友,想要谋杀追踪不放的斯托卡追求者时,或许看了我的小说,会有一些灵感吧……”
他的语气过于随便,甚至让人怀疑之前那几段堪称严肃的话都是假象。
林槐虚着眼道:“我总觉得你刚才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行吧。”
说着,他拔掉u盘,道:“总之,谢谢你的配合。晚上回去后我会把作品发给学姐……”
“小林编辑,要留下来吃个晚饭吗?”对方见他要下楼了,挽留道,“我感觉你和我聊得还挺投机的……”
“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话吧……”
林槐一边吐槽着,一边拉开门。在他向内拉开门的瞬间,一坨橘色的毛茸茸摔倒在了他的面前。
橘猫黄澄澄的眼睛盯着他,在看见他的瞬间再度拱起背脊,发出了“嗷呜——”的声音。
林槐:……
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试图用眼神瞪视法让猫知难而退。可是这次猫似乎吸取了上次作战的经验教训,呆在门口不动弹。
他只好颤着声音,竭力保持平静道:“……你的猫……”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天枢走过来,把猫抱开,“这只猫是对门邻居寄养在这里的,他们这个月出国旅行,就把它扔过来了……你怕猫?”
林槐虚着眼道:“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这样说着,他还是身体很诚实地远离了门的方向,坐回沙发,等着天枢把猫抱回三楼的生活区。沙发上除了他还坐着一只等人高的皮卡丘,一鬼一皮面面相觑。
说起来皮卡丘也是黄澄澄的,毛茸茸的,还有两只尖尖的耳朵……
这样想着,耳边却传来一声雷响,接着,是更大的轰鸣声。在那铺天盖地甚至想让人高声大喊“何方道友在此渡劫”的雷声中,林槐想起了他忘记的一个令人绝望的新闻。
今天,下暴雨。
他,没有带伞。
此地,距离最近的地铁站。
三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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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你们这些人都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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