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微沉吟,微微笑了起来,“徐七娘子做了件好事。”
几人面面相觑,一脸懵懂。
文素素细细吩咐了几句,道:“天色不早,先歇息吧。”
翌日天尚是一片深蓝,月亮在西边留下一条线,瘦猴子他们就起了身,随便洗了下,啃着油饼,出门分别去忙碌。
*
大杂院里,黄嫂子她们最近得闲,昨夜睡得又迟,今天只略微比往常迟了一炷香的功夫起身。
送柴禾收夜香送水的老翁,在门外大声招呼,孩童们来回奔跑着打闹。
天气热,各家各户将小炉搬到了廊檐下煮水做饭,早饭大多都是煮点杂面汤饼,豆子粥。
忙着去做工的人,呼噜噜吃了几口就赶着出了门,孩童们捧着碗,淘气地与同伴打闹,大人呵斥道:“仔细别打翻了碗!”
“上工了,福茂织坊上工了!”
“兴盛作坊上工了!”
各间纺织作坊的管事,前来喊了一通。妇人娘子奔出来,确认是熟悉的管事。
黄嫂子拍着衣衫上的灰,对婆婆陈婆子交待了句,招呼着张大婶:“婶子我们一道走。高家娘子,走喽!”
张婶子的儿子李大财与媳妇将将起身,见状拉住了她,“阿娘,锦绣布庄的贵人许了那般多的银子,你还去上什么工,先将契书签了再说。”
“滚开!”张婶子看到李大财那副无赖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更将死了的丈夫与婆婆骂了个遍。
当时有个装眼瞎的算命先生,摸到大杂院,给李成材算了一挂,足足骗走了十个大钱。
算命先生称李成材是做官的命,以后定能飞黄腾达。结果婆婆丈夫信以为真,将李成材送去了学堂。
书没读书个名堂,银子花了不少,人也被他们娇惯成了废物。
张婶子没日没夜在织坊里做工,再管已经迟了,她说不出的愤怒,劈头盖脸对着李成材扬手打去:“你死了这份心,今日不出去给我找份差使,你们夫妻,都给我通通滚出去!”
陈婆子也急着对黄嫂子道:“大妮儿他娘,这是大事,大柱都说了,咱们家,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的银子,你要再好生考虑考虑。”
“阿娘,是大柱一辈子挣不到这么多的银子,我倒可以想一想。”
黄嫂子没去看陈婆子的脸色,对乖巧坐在那里分线的大妮儿道:“大妮儿,太婆眼睛不好,耳朵也不灵光,你看着些弟弟妹妹。”
大妮儿忙放下线轴,去找与孩童们在一起玩闹的弟弟妹妹了。陈婆子气得扭身进了屋,骂骂咧咧道:“当年真是瞎了眼,答应大柱娶了你这个败家精!”
大柱在茶楼里做跑腿帮闲,全靠客人赏赐。他做事不牢靠,还挑三拣四,经常一天下来,双手空空回家。
黄嫂子与陈婆子拌嘴,她只当没听见,见张婶子黑着脸过来了,与她一道出了门。
张婶子生气地道:“真是生了个讨债鬼!”
高娘子等几人也都来了,张婶子到底给儿子留着些脸面,没有再骂。
“你们没签?”高娘子凑上前,低声道。
张婶子快言快语道:“我反正先不签。作坊已经复工,能赚几个大钱够嚼用就行。咱也不是那大富大贵的命,哪有做人奴仆能大富大贵的?”
“宰相门前七品官呢。”有妇人犹豫地道。
黄嫂子忍不住了,嗤笑道:“咱们这些人,离宰相门前还十万八千里。这般多的织娘,要都能成七品官,大齐就都成官了!”
高娘子叹了口气,道:“先去作坊吧,能赚些钱,总比坐吃山空好。”
大杂院离纺织作坊都不远,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进了作坊,东家比她们先到,负手立在作坊门口,管事手上拿着笔墨纸,随侍一旁。
织娘们瞄着东家,不安地交头接耳嘀咕起来。
“东家这葫芦里卖的甚药?”
“可是作坊要关张,将我们转手卖掉了?”
管事上前,脸上破天荒堆满了笑,热情得令织娘们毛骨悚然。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不是,请大家静一静!”
管事不自在改了口,东家剜了他一眼,走上前,脸上也堆满了笑。
织娘们彻底怔住了,东家对着她们笑,简直是铁树开花,百年难得一遇!
东家那双肿泡牛眼,像是看儿子一样,饱含深情从她们身上扫过。
“你们在织坊,少则四五年。多则十余年,大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早已成了兄弟姐妹。”
管事听得眼角抽了抽,有大胆的织娘喊道:“东家,你千万别这般说,我们可当不起,心里怵得慌!”
东家脸皮厚得很,当做没事一样,呵呵道:“最近织坊停了一段时日,让大家受惊吓了。不过,织坊收了丝线,以后大家都不用愁了。我这个人呢,一直是大好人,看不得人受苦。这次遭到了一些风波,我更看开了,这间织坊,没你们,也开办不下去。”
“拿契书来!”东家对管事吩咐道。
织娘们哗然,又是契书!
管事抖了抖契书,道:“这次的契书,与以前一样是用工契书,两年为期,只工钱......”
管事故意卖了个关子,在织娘们灼灼注视下,缓缓开了口:“比以前翻倍!”
“翻倍?!”
“真当有这种好事?”
“铁公鸡拔毛了!”
东家笑呵呵,让管事将契书交给识字的织娘,扬声道:“还有另外的变动之处,你们要看仔细了。”
识字的织娘,将契书念给围着她的织娘们听。工钱,的确与管事所言一样,足足多了一倍。
“契书的立契人,必定是做工本人,其余所有人等,不得代签,画押无效。”
“发放工钱时,必定由立契人亲自领取,发放到立契人之手,其余人等,皆无权领取。”
比起工钱翻倍的喧哗,识字的织娘念完之后,围着她的人,一片安静。
与作坊的契书,皆是与每家每户的户主立契,她们的工钱,大多进了当家人之手。
“我签。”有人颤声开了口,抬手抹了眼角。
“我也签!”有人高兴地说,“我还没摸到过工钱,以后钱到了我手,多少能留些傍身的钱!”
余下的人,见有人带头,一起跟着画了押。
各家作坊差不多,没来的,便是看上了锦绣作坊许下的好处。
金掌柜用完早饭,与徐七娘子回过话,坐上马车,到了大杂院。
太阳升上来,院子里除了淘气的孩童在玩,妇人婆子与小娘子们,坐在廊檐下摘菜洗衣。
金掌柜走进去,脸上堆满笑,唤过一个孩童道:“你家的大人呢,你去说一声,就说是锦绣布庄的人来了。”
妇人忙起身,掸掉身上的灰尘,扬声朝屋内喊道:“他爹,锦绣布庄的金掌柜来了。”
汉子们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点头哈腰迎着金掌柜。
金掌柜扫视了一圈,微微一愣,道:“就你们这些人,其余人去了何处?”
有妇人答道:“织坊复工了,她们都去了织坊。”
金掌柜心沉了一半,勉强道:“那待她们晚上回来时,我再来。先将你们的契书过了。”
大家忙着抬案桌,端凳子,金掌柜拿出契书,磨墨添加名字,账房则按照契书算账,当场给银子。
陈婆子看到白花花的银子,眼馋不已,扯过与弟弟妹妹玩头绳的大妮儿,“快去茶楼,将你阿爹喊回来,大事,天大的事,快去!”
大妮儿已经八岁,早已懂了事,一扭身道:“我才不去!阿娘说了,不做奴仆,太婆要做奴仆,太婆自己去做,我反正也不干!”
陈婆子气得扬手要打大妮儿,大妮儿灵活地躲开了。陈婆子一跺脚,搂着裙子就往外走,“死妮子,看好弟弟妹妹!”
大妮儿见状,机灵地将弟弟妹妹交给了隔壁的老婆婆看着,拔腿朝织坊跑去。
没多时,大柱与陈婆子气喘吁吁赶了回来。两人顾不得一头一脑的汗,大柱凑到金掌柜面前,讨好地道:“金掌柜,我娘子不在家,我是家中当家的户主,可能由我画押?”
金掌柜斜了大柱一眼,问道:“你娘子可会织布?”
大柱忙道:“会织会织,金掌柜可以去打听,我娘子黄氏在福茂作坊做了七八年的织娘,手艺好得很,连云锦都会织!”
金掌柜哦了声,道:“你且先等着,待我查明无误之后,再与你签。”一旁候着的伙计,立刻走出去打听了。
黄嫂子的手艺一等一好,大柱不怕查,他松了口气,到一旁看热闹了。见到签了契书的人,手上拿着的雪花银,羡慕得眼睛都绿了,心里开始盘算起来,等银子到手,他要先去茶楼,叫上一桌上等的茶点吃到饱!
羡慕得眼都绿了的,还有张婶子的儿子媳妇,先前没能说动张婶子,还被骂了一通,两人见大柱自己能做主,两人顿时大悟。
李成材一拍手掌,道:“我才是李氏的当家人,户主。阿娘是妇道人家,她懂得甚,外面的大事,该由我拿主意!”
李成材跑到金掌柜面前,巴结了一通,将自己的用意说了。
金掌柜照着回大柱那样,同样回了他。
李成材兴奋得脸都红了,到了一边,探着脖子去瞧账房匣子的银子。带着霜的雪花银,看得李成材眼珠都快巴了上去。
大杂院统共不到十户人家,金掌柜很快就办完了,大柱立刻挤了上前,恭敬地笑道:“金掌柜,可轮到我了?”
金掌柜看了眼伙计,伙计立刻点头,他便收回视线,瞄了眼大柱,“拿户帖来吧。”
李成材回过神,他家的户帖,被张婶子管着,锁在了箱笼里,忙跑进屋,一阵哐当敲。
大柱急急转身,陈婆子赶忙递上户帖,“我都准备好了,要户帖,要按着户帖算钱!”
这时,黄嫂子与大妮儿,张婶子三人,喘着粗气跑到了门口。
“你敢!”黄嫂子一声尖锐的厉喊,大柱吓得手抖了一抖。
黄嫂子撑着门框,待喘匀一口气,冲过院子,如一阵疾风到了大柱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户帖,愤怒地道:“要卖,卖你自己,卖你与你阿娘!我与我的儿女们,你敢动一根汗毛,老娘要与你拼命!”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大柱顿时怒了,扬手就去夺户帖,伸手一推,“你个婆娘,你懂个逑!这个家,是老子当家做主,哪轮得到你说话!”
陈婆子在一旁帮腔,“哪有妻子敢冲着丈夫大呼小叫,真是没规矩!”
“大妮儿,好你个死妮子,你敢去通风报信,看我不打死你!”
黄嫂子闭了闭眼,神色狠戾,进屋拖了把菜刀出来,朝着大柱就砍。
大柱外强中干,黄嫂子的菜刀已经到了面门前,他吓得脸都白了,拔腿就逃。
“你个婆娘!”
“黄氏!你敢杀夫,我要去衙门告你!”
被典开局,君临天下!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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