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完吃了口茶,殷知晦好脾气道:“你说你,唉,要讲规矩,屈打成招,会被官员弹劾,也抓不到真凶。”
文素素嗯了声,道:“七少爷说得是。不知七少爷可有能透露给我的线索?”
殷知晦从案桌左手边,取了份卷宗递给过来,文素素接过,打开看得眉头紧皱。
殷知晦仔细觑着她的神色,迟疑了下,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公文用词晦涩,还没断句,读起来有些吃力。不过,等她多看几份,便能习惯了。
看完合上卷宗,文素素道:“没有。时辰不早,我先告退。”
殷知晦起身,唤来问川吩咐道:“送文娘子出去,这两天你就跟着文娘子,听从她的差遣。对了,灶房里做的樱花酥,给文娘子装上一份。”
问川应是,赶去灶房提了一个精美的匣子前来。文素素曲膝道谢,殷知晦立在门边,朝她微微颔首,转身回了屋。
到了门外,瘦猴子窜上前,殷勤地接过了问川手上的匣子,翕动着鼻子闻了闻,再咧嘴笑开了花。
问川默默别开了头,瘦猴子真是跟猴一样,丑得让人没眼看。
文素素说道:“七少爷将你派到我身边,以后就有劳你了。”
问川忙道不敢,“文娘子若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文素素道:“我并不是客气,王府国公府规矩重,我若有冒犯僭越之处,还得劳烦你提点一二。我现在接手了案子,为了不耽误七少爷的差使,我们现在就出发,先去看看郑知府的尸首。”
问川怔了下,现在到处黑漆漆,一个柔弱的娘子,要去看郑知府已经开始走样的尸首.....
只这份胆量,就令问川很是赞叹,提醒道:“卷宗中有郑知府的死因,仵作验过尸,是□□中毒而亡。”
文素素道:“我看过了卷宗。毕竟是七少爷交待下来的事情,不能马虎,还是得亲眼看看才放心。”
问川说是,“娘子稍等,我回去取马车。”
文素素道:“郑知府的尸首停放在陈宅中,离得几步路,我们走过去就是。劳烦你帮着瘦猴子,将骡车放一放。”
问川应了,领着瘦猴子赶了骡车进去停好,很快就走了出来。
文素素要过瘦猴子手上的食盒,打开取了一块做成樱花状的酥饼,尝了一口。酥饼香脆,可惜没有茶水配,吃一块就口干了。
“你们也吃。接下来要是忙,就没空用饭,先吃些垫垫肚皮。”
瘦猴子二话不说,当即拿了樱花酥,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问川见状,也取了一块吃,听瘦猴子咂摸着嘴,嘀咕道:“美味是美味,就是没水,吃一嘴的渣。”
问川顿了下,不禁朝文素素看去。巷子里黑漆漆,他只看得到一个隐约的人影,忙道:“是我没考虑周全,我回去取些茶来。”
殷知晦让她罚站,为难了她一通,送了点心以示礼贤下士。
没有他的交待,国公府的规矩重重,问川哪敢擅自送茶水。
不过,殷知晦估计也没料到,文素素会连夜赶着去查郑知府的案子,在路上边走边吃樱花酥。
瘦猴子不该说这句话,说了就是抱怨,不知好歹。
文素素还没资格不知好歹,瘦猴子是自己人,她护短,打算背后再教他,只道:“无妨,等到陈宅就有水吃了。”
问川便作罢,紧跟在文素素身后,摸黑来到了陈宅。
陈宅前面点着灯笼,护卫密密看守,见是问川前来,护卫便退了下去,放了他们进屋。
问川见文素素旁若无人走了进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文素素自己来,定要费一翻功夫才能进去。他被叫来,是被当做活手谕使用了。
“陈晋山他们,可是也关在了这里?”文素素走过影壁,脚步微顿,问道。
问川道:“是,县里牢狱小,陈氏人多,关不下。”
文素素哦了声,没有做声,走到了郑知府停尸的正院东厢房。
守在门前的护卫朝着问川见礼,止不住好奇偷瞄文素素。问川脸色一沉,护卫忙垂下头,退到了一旁。
文素素在门口停下了,对瘦猴子吩咐道:“你进去看看,别直接用手,包严实手,别弄脏了手。”
瘦猴子看多了死人,以为文素素关心他,闻言牛气哄哄道:“老大放心,小的不怕脏。”
文素素皱眉,道:“会染病。”
瘦猴子讪笑,马上撕下衣衫下摆,将手缠得严严实实再进去。
问川见文素素没一道进去,叫过一个护卫去倒茶水,探头朝屋内看。
郑知府的尸首装在棺椁里,四周铺满了冰,屋里寒意浸人,棺椁盖子打开之后,一股子尸臭味便萦绕在空中。
文素素看了一眼,便走到廊檐下的石柱上坐下,靠着廊柱闭目养神。
护卫端了茶水来,问川接过,犹豫了下走上前,轻声道:“文娘子,茶来了。”
文素素睁眼道了谢,接过茶一口气吃了。问川也吃了几口,见文素素又闭上了眼,他没打扰她,前去看瘦猴子验尸。
刚走到门口,瘦猴子就走了出来。
“如何了?”问川好奇问道。
瘦猴子朝他谄媚地笑,却并没有回答他,待走到文素素面前,躬身道:“老大,是水银中毒而亡。”
问川睁大了眼,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
文素素扫了他一眼,问瘦猴子:“你可能确定?”
瘦猴子扯下手上的破布扔掉,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别的不敢保证,水银中毒而亡的姐儿娼妓,小的见了没十个,也有八个,小的一看就能得知,牙下面的蓝线清晰可见,肯定是水银中毒,小的绝不会出错。”
文素素看向一脸震惊的问川,道:“瘦猴子经常给花楼的姐儿们看病,落胎避子的汤药里面,也加有水银。水银与□□一样,都有毒,死状却不同。若七少爷不信,可再找仵作仔细验下尸首。”
问川忙道:“县里的仵作没本事,我回去之后,再同七少爷说。”
以殷知晦的聪明,他肯定查出了郑知府中了何种毒而亡,问川的反应太过了些。
文素素点头,再问瘦猴子:“县里有哪几家药铺,有□□与水银这两味药?”
瘦猴子说了,文素素看向问川,问道:“卷宗上未曾见毒药的来源,七少爷可查过了这几家铺子。”
问川沉默了下,如实答道:“水银□□等有毒的药,药铺卖出去几钱,余下几钱,进货几钱,皆会如实记账,供官府核实。先前已查过了,不过没查出名堂。”
瘦猴子眼珠子四下乱飘,见文素素看了过来,心神一凛,赶紧道:“老大,三清观也有水银,由伍老道管着。伍老道贪财,给几个大钱他就卖。”
问川怔住,水银从何来这点,殷知晦想到了道观,查了几家大道观。三清观肯定是座未从官府拿度牒,偷偷赚些信众香火银的小道观。
鼠有鼠道,瘦猴子他们这种下九流,自有自己的门道。
文素素查郑知府的死因,便是要知道他究竟为何而死。
卷宗上写了严密看守,死因是中毒身亡。毒药从何而来,只能从牢狱外送进去。
大齐落后,□□纯度低,要大剂量才会毒死人。在护卫看守下,要送进去极为困难。
水银则不同了,能溶于温水,送到牢里要容易得多,小剂量便能致死。
文素素将杯盏放在了石柱上,吩咐瘦猴子去洗手,轻快地道:“审伍老道,究竟将药卖给了何人。伍老道不招也没事,经手送水,饭食的之人,将他们抓起来审问就是。”
其实无需走这一趟,直接抓送水送饭食之人就是,凶手肯定在他们中间。
文素素先前问可能屈打成招,便为了省事。
殷知晦要证据,文素素就费神给他找证据,证明她并非只会夸夸其谈。
文素素有理有据,每一步都有章法,问川暗自赞叹,沉默了下,道:“七少爷已经让人盯着这几人。”
盯着,便是放出去的诱饵,文素素见问川期期艾艾,里面关系重大,她现在还不够资格涉及。便止住了话题。
文素素轻快地道:“问川,我私底下问你一句,你能说,就答,不能说,就当没听见。”
问川道:“文娘子请说。”
文素素问道:“陈晋山可会有事?”
问川笑道:“王爷对陈晋山很是生气。”
齐重渊生气,兴许是办差不顺,将他当做了出气筒,陈晋山再也翻不起风浪。
文素素道:“我去看看他,可会违反规矩?”
问川眼神微闪,道:“我领文娘子过去。”
文素素颔首道谢,瘦猴子洗了手过来,忙跟在了他们身后。
陈晋山关在了西跨院的厢房里,问川从护卫手上要了灯笼,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文素素走到门边,陈晋山听到动静抬头看来,文素素站在灯光下,屋里黑漆漆,他一时没能认出来。
文素素走近了,对问川客气地道:“让瘦猴子留着提灯盏吧,劳烦你了。”
问川看了眼文素素,将灯笼递给了瘦猴子,走到了一旁,背转身对着屋。
文素素抿嘴一笑,问川的演技差了点,这识人辩音的功夫,那是炉火纯青。
要是她能有如问川这样的人相助,那她就轻松了。
不过,问川这样的小厮应该很贵,她养不起。
瘦猴子提着灯笼进屋,屋里空荡荡,只有地上铺着一堆干草,角落放着一只恭桶。若非四周的墙壁,倒与牢狱看上去无异。
陈晋山胡子拉碴披头散发,身上的绸衫已经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手脚上戴着铁链,有气无力靠在墙壁上。他眯缝着浑浊的肿泡眼,看清走上前的文素素,倏地睁大了眼。
“文氏?”陈晋山嘶声喊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文素素走到陈晋山面前站定,“我来告诉你,你断了香火,陈氏就到你这里为止。这辈子,你就算能侥幸出去,也永将再无法人道。”
陈晋山一脸茫然,尚未回过神,下面一阵剧痛,他如杀猪一样惨嚎,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问川听到动静,忍不住转过身,看到文素素手扬起,血珠飘散在空中。
文素素手再次狠狠插下,扬起,血珠四散。
陈晋山惨叫得没了人形,捆住他的手链脚链绷紧,发出血肉摩擦的声音。
文素素神色不变,对烂泥样瘫倒在地的陈晋山,连看都没多看一眼,站起身走出屋,将手上的灯钎,扔在了下水渠中。
瘦猴子低头跟在了文素素身后,走路模样怪异,问川看着他夹紧的双腿,只觉着下面也一阵凉飕飕,叫来护卫低声吩咐道:“等下给他止血。死了的话,收拾妥当。”
晨曦初露,天际由墨黑转为了墨蓝。
文素素立在廊檐下,侧头看着东跨院的方向。
仇已报,你若也有来世,忘掉一切,平安喜乐一生。
被典开局,君临天下!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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