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淳望着那雕着金枝海棠的小盒,不明就里地问:“这是何物?”
侍女们对视后纷纷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秘笑,聚在一起嘀嘀咕咕道:
“……原来丞相喜欢这种年纪小的。”
“年纪小的乖巧听话,而且又什么都不懂……”
“方才我给那小公子擦身,他身上还……痕迹……”
“……”
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叩门声,只见陈仪提着一盏六角灯笼,一袭青巾黄袍地立在廊下,似乎在风露中等候了有些时辰:
“公子,您穿戴好衣裳了吗?”
张鄜有意隐藏钟淳的行踪,于是进府前便命他们这些下人统一称呼十三殿下为“公子”二字。
钟淳听罢忙将那小盒胡乱塞进袖袍里,下了台阶小跑着到了陈仪身后:“好了——”
“陈管事,我们走吧。”
陈仪微微顿首,领着比他矮上一个头的小殿下往中庭走去。
第34章 风腥(七)
张府的秋夜极静,彼时月挂中天,风露袭人,偌大的一个园子,除了草间窸窣的虫鸣之外,几乎听不见人的动静。
去书斋的那条石子小径钟淳熟得闭着眼都能走,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陈仪的后头,随着那人慢悠悠的步子前行。
“十三殿下,小人心中有一事困惑已久,不知可否向殿下请教?”陈仪突然温声道。
钟淳放松地回道:“什么事?陈管事你尽管问吧。”
他变成胖猫儿被困书斋时还是陈仪对自己出言相救,因此即使变回了原身,他心里仍一直对这位老好人管事抱有好感。
“十三殿下与丞相大人先前可是旧识?”
“旧识?丞相年轻时我还未出生呢……”钟淳讷讷道:“怎可能是旧识?”
陈仪笑道:“这便是了,可近日里看殿下对我家大人很是熟稔的样子,连他的喜好饮的茶与酒都一清二楚,还以为殿下与大人早就熟识了。”
钟淳闻言背上渗出几滴细汗来,干笑着:“丞相喜欢喝什么茶只要稍作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我也是听三哥说的,这才特地备了礼往丞相府送来。”
……陈仪这是在出言试探自己吗?不管了,先拿三哥出来当一下挡箭牌。
“殿下有心了。”
陈仪继续微笑道:“前几日大人奉圣上之命去东阁寺寻求般若教古籍之时,似乎也在宝殿前遇见了殿下。”
“……那日是个良辰吉日,我碰巧去东阁寺上香。”
“大人与裴尚书在雅仙阁宴饮时,十三殿下正好也在。”
“……那是三哥拉着我去的!那一日我正好在附近游逛……”
陈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今日大人与乔、姜、公孙三家各位家主在乔氏别苑会晤之事,按理而言此事只有圣上知晓,这消息我也不曾透露给相府上下的其他人。”
“殿下莫非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知晓丞相今日将会出城,才独身一人跑至距上京几百里的乔府别苑围猎不成?”
“……”
钟淳紧张地摸了摸鼻子,又暗搓搓拭了一把汗:“……巧合,只是巧合——”
陈仪望着小殿下局促不安的模样笑而不语,他一向点到为止,便不再穷追不舍地继续追问下去,只顺着道将他领到了蝉饮斋的石阶前。
门前侯着的翠衣侍女向他们俯身行礼,一人轻轻地将门推了一道缝,另一人用雪缎作的扇将门前的扁青帘子挑开一角,露出里头的八角金漆屏风来。
“公子请进。”陈仪变了称呼,谦恭地朝钟淳作了手势。
钟淳拈着帘委身而入,绕过那六副观音法相,闻见一股还未来得及散去的清苦药味。
只见张鄜支着头,阖目半倚在桌案前,漆玄高冠,眉眼间凹陷深邃。
他似乎刚服过药,呼吸绵长而平稳。
钟淳轻手轻脚地扶着桌在那人身侧半跪下来,看见了在髹漆箱上伏着的胖猫儿,心中生了些奇异之感。
张鄜平日忙于政事,他变回胖猫儿之后都在书斋陪着那人,不知不觉便睡在了堆叠杂物的箱子上。
这些日子里,整个朝廷被那死而复生的般若教搅得鸡犬不宁,禁卫中还特意拨了一批人潜入民间暗查有无其教众的动向,但传回来的消息大多都不尽人意。
京畿庙宇中那诡异的青莲壁画就仿佛一阵吹皱秋水的风,过后便没了痕迹,反倒是那一池水铮铮地兀自自乱不停。
钟淳望着张鄜垂在桌面的手,心下一动,壮着胆子将那紧握成拳的手一点一点地抚平摊开。
昏黄烛火的映照下,那宽阔的掌心仿佛一张历经风霜的砂纸,深深浅浅的伤疤如同一道道难以磨灭的墨痕,尽职尽责地记载着其主戎马半生的功绩。
他忍不住将自己的手放在那人掌心上,抵着生满厚茧的指腹,在那或长或短的疤上细细地摩挲起来。
钟淳年纪小,既没打过仗,也没干过什么重活,一双手生得白腻细软,摸着跟一绸雪色锦缎似的,上头滑溜溜的一点茧子也没有。
少年人的指骨比成熟男子要小上许多,放在那粗砺的掌心上好似一块明透的暖玉,只要张鄜稍稍一握,就能将那只手全然收于掌心。
钟淳摸着摸着,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不知端午那晚这只手为自己挡刀的伤疤还在不在?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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