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鹏的出身和我比我差多了。他是典型的寒门贵子。寒门贵子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就是看不得咬着金钥匙的人。这么说吧,向鹏最不喜欢给纨绔子弟打官司,尽管他的主要客户群体都是这群人。客户也知道这位从底层爬上来的金牌律师对他们带有不是那么友好的偏见。但是,向鹏的专业能力在业内数一数二。他们犯事儿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鹏这位给全副身家也有可能不出面的辩护律师。
我给向鹏打电话,出乎意料的是,他立即接通了。好似,他在很久以前就等着这一刻。两个男人讲话简短明了。向鹏在挂断电话的当天下午来了。他来得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半个小时。我暗自觉得这个男人有趣。向鹏在电话里的感觉是不屑于依附接妹喜这个案子的,但实际上,他又心潮澎湃且全副武装地来看我的笑话。向鹏就是赶来看我的笑话的。他想看看我们这些高门子弟是如何折堕的。我听说一个曾经享受过向鹏的法务服务的朋友说金牌律师曾不止一次当面对客户甩脸子。莫名其妙的,我竟然感到紧张。
向鹏坐在我的对面。他一进屋,我就感受到他对我的藐视。我接受这样的生活,也就接受这样的藐视。我继而把电话里未能道明的细节如数交代。我甚至绘声绘色地添油加醋,只为让律师能够对案子感兴趣。可是向鹏不会给面子的。他就是喜欢拆台。他盯着我,冷笑道。
“商先生,你有说书的天分。不如到天桥底下给人讲故事吧。我一定捧场。”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向大律师。我变了。托那个女人的福。”
向鹏听说过何晴在商家两兄弟之间的事情。他睨着我,说道。
“想让我帮你。可以。但是,我还没有想好报酬。”
“我来为向大律师想吧。向大律师最喜欢看我们这种不劳而获的纨绔子弟变得一无所有。我还不算是一无所有。我还有自尊心。假如,向大律师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我那不值钱的自尊心献出来。”
向鹏来兴致地眼睛放光,问道。
“你跪下给我磕几个头,怎么样?”
我调皮地笑道。
“成啊。这完全是小事一桩。”
我立刻起身,膝盖正要触及地面时,向鹏抓住我的胳膊,不耐烦地说道。
“好了,好了,我是说笑的。打个官司,用不了这么隆重。”
“这没什么。你完全受得起。”
“我们差不了几岁,可受不得你的跪拜。”
我坐回位置上,问道。
“那你是不是答应了?”
向鹏摸着下巴,思考着。不一会儿,他困惑地说道。
“我以为我看到你的下场,本应会高兴地回家开香槟的。但是,我现在反而觉得郁闷。你说说,这是这么回事?”
“我觉得,你是受到这个案子的影响。你认为我特意寻求你的盲注,是为了帮助梁妹喜这个无助的女人。所以,你对我改观,并且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我和梁妹喜之间的关系上。而且,你还认为下跪对一个人来说是羞辱人格的方式。可是事实上,你大错特错。我的尊严都快见底了,自然也就不会感到羞辱。不瞒你说,我甚至感到快活。我猜,你此刻肯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失明之后和她勾搭上的。”
向鹏简直把兴奋二字写在脸上,可是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他双手抱臂,神色严肃地说道。
“在电话里头,我确实被你所说的故事给勾住了。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因为来看你笑话的,还是被案件吸引的?你能叫我过来,肯定是抱着被我奚落的准备。前提是,你知道我最喜欢看你们这些公子哥穷困潦倒的衰样。你说,你落魄了,眼睛也瞎了,现在只能靠卖身来维持生活。我没想到啊(向鹏看一眼四周),包养你的女人居然一点派头都没有!以你现在的模样,还是能卖个好价钱的。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男女不忌的阔头?”
我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
“在解决完这件事情之前,我不会有任何打算。”
“怎么,你爱上这个女人了?我查了她的资料。总体来说,她只是一个普通得再不普通不过的女人了。你捞不着好处的。”
我倏尔神秘地笑道。
“如果我说,梁妹喜是一个能够为我去死的女人,你觉得这算不算好处?”
向鹏因为我的笑容而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眼神充满质疑与鄙视地看着我,说道。
“玩弄人心,不正是你们这一派风流公子的招数吗?你还想把她吃绝户!”
“吃绝户就夸张了,但是,她绝对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听话的。”
“好啊,祝商先生又找到另一把银钥匙!既然你活得这么好,那我就没有笑话可看了。我是不会帮你的。”
“你必须帮我。”
“商先生的口气还不小。”
“他们不是瞧不起你的出身,把你排挤在上层圈外吗?我可以帮你进去。”
“商先生还是自求多福吧。”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还有商家的头衔,怎样都比你有门路。”
“你放屁!”
向鹏生气,是因为我的话无懈可击。他深知这个道理,却容不得他人提出来。我得意又无辜地笑着,说道。
“向大律师何必和我这种无用的败家子斗气呢。您还可以榨干我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专业的律师冷静下来只需顷刻的时间,仿佛方才的动怒都是配合我的表演。向鹏平静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先看到女受害者。”
我一个紧急电话,妹喜特意向楠哥请了半天假。妹喜担惊受怕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面对妹喜,向鹏意外地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向女受害者伸出礼貌的右手,目的清晰地表明与我的关系和他的来意。妹喜看着两个男人,一时没有缓过神来。她一边盯着向鹏,一边踱步来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胳膊,悄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拍了拍妹喜的手背,答道。
“他是来帮你的。”
我们叁个人坐在餐桌前,妹喜一五一十地向律师讲了以受害者角度的情况。向鹏从不否认受害者对于案件的主观视角。妹喜的态度关乎于是否能够胜诉。向鹏不断地在接下来的咨询中挑出妹喜对整个案子的各个细节。
“动手的是几个人?”
“一个。”
“她丈夫没有动手吗?”
“没有。”
“那他在做什么?”
“谁?”
“泼妇的老公。”
妹喜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紧接着抿紧嘴巴,认真地回答。
“他在旁边看着。我听大力哥说,他本来想跑的,但是因为聚集的人太多了,他跑不出去。”
“在警察协商的过程中,你有电话和信息之类的聊天记录吗?”
“有,我有那个负责警察的微信。我们聊过。他一直劝我拿钱和解。”
妹喜把聊天记录翻了出来,然后交给律师查看。向鹏一边翻记录,一边继续问道。
“这件事情是不是彻底影响你的工作还有你的精神?”
妹喜忽然看向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我。事发过后几天,妹喜已经差不多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了。妹喜低下头,扣着手指头,碎碎念似地解释道。
“向律师,我老实和你说。其实这些天里,我明显感觉店里的生意差了很多。那些早在半个月前预约的街坊,也有不少突然打电话来取消的。我觉得他们是怕我心邪手脏,所以一个二个都避开我。以前和我打招呼的人,也是看见我就绕路人。即便不绕路走,那尴尬的表情也够明显的了。我担心自己坏了店里的名声,会毁了楠哥、也就我老板的生意。如果是我的原因,那么,我想我会尽快辞职,然后带着商汶雍去别处讨生活。”
“我明白了。我的客户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女人啊。”
妹喜心虚地笑了笑。
为了帮妹喜打官司,我还得给人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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