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声轰鸣,听在二人耳里的喧嚣如潮水般远去。
陈嘉屹看着这样子无波无喜又像是在游戏人间的妹妹,内心顿显慌张。
他最怕她这个样子,在得知他装了监控后,她就变了。
只是后来他们那么多次激烈的性事,让他沉溺回味,忽视了水央眼里的冷淡。
“当然是真的,我……”
他走上去想抓住水央的手,却被对方一把甩开。
水央退得远了些,她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很平静地诉说:“哥,这么多年了,你总是以自己的意志为先,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你那些所说的对我好,对我而言就是命令,你追求的无非要我对你绝对的服从。无论是在行动上,还是在礼节上,你那套标准可以衡量我的一切。”
“你现在说爱我,你爱的是什么样的我?”
她眼里似乎想起往事,在问出来时,逐渐凝起一点湿意。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逼着我学游泳,我很害怕,我抱着你,你把我推开,你说让我必须学会,害怕我没有自救能力。
我真的溺水了,你才把我捞起来,一次又一次,你说没有人不会呛的,学不会的都是懦夫。”
她明明尝试控制情绪,可那种巨大的窒息感仍旧让她心有余悸。
水央的声线不太稳定,叙述种种时呼吸变得困难。
陈嘉屹的心好似被她的眼泪打湿,他心脏的供血开始不足,一抽一抽的滑过血管凌迟着他。
他想张口解释,被水央接下来的话阻止。
“那是怎么的感觉呢,直到今天为止。哥,我现在还是怕游泳,我觉得那种冰冷的感觉就和你回国后对我的管束一样,戳心刺骨。”
想到这栋房子背后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些龃龉,水央觉得无助,她只是有些仓皇的靠着背后的墙。
陈嘉屹神色不虞,他很不理解她骤然这种不满的表态:“如果我不让你学,你永远都学不会。”
水央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哥哥,沉默了几秒,她突然觉得也许没什么好执着于过去的某件事了。
“哥,坦白来讲,我曾经觉得你失去娜莉后非常可怜,我是想好好保护你的,告诉你还有人会好好爱你。”
水央抬手擦去眼泪,她试图在脸上跟哥哥展露一次她想放下的笑容。
“可你爱的是你造就的我,不是我要成为的我。”
陈嘉屹听完这句话显然很震惊,他凝滞了一会儿,从心底腾地涌出满腔寒意。
“你是说,哥哥对你不好吗?”
……
水央在水雾中,仿佛看到了幼时总爱站在她身前的哥哥。
他会在夜寂无人时哄她睡觉,月光渗过纱帘,撒在他温柔的眼睛里。
他会在每一个周末回来陪她,把她从寄人篱下的灰色中拉回来,会辅导她功课,带她去吃美食,几乎了解她的所有喜好。
他会在她懵懂时告诉她社会的是非对错,会在陈家长辈面前维护她,从不让她受外人的委屈,会给她办万众瞩目的成人礼,会送她礼物保她平安。
他们做兄妹已经整整10年。无数个回忆的瞬间,水央无法抛下他对她的好。
但是这样的好在如今实在太重太沉,她已经长大了,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就像是踩着许多碎石瓦砾,脚上鲜血淋漓,去够那颗甜腻的马卡龙。
“你也许理解不了我的幻想,我为什么偏偏用奶油在盘子里画画,你也理解不了我为什么在生日选择跑出去打架,理解不了我穿短裙去喝酒,在路边看到小狗会想蹲下来逗他,在浴室里哼着歌直到睡着。”
“就像我也理解不了你为什么回国后完全变了,监视我,不分青红皂白地管教我,干涉我的交友,嘲讽我的执着。”
她吐出这些心里话时也很不好受。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不是不好,是你不愿意弯下腰听,我现在不愿意因为好而妥协。”
心尖仿佛被只蚂蚁踩到神经,陈嘉屹好像在一瞬间被攥住,他有种血液不通的错觉,这些话突然的涌出使得他很费解,只是看着眼前的妹妹。
他眼里全是错愕:“所以呢?”
“哥,我已经打算好了,我要去宜南上大学。”
水央说着宜南便想起妈妈,她很早就失去的妈妈,她甚至,甚至从5岁时候妈妈带她来北城开始,此后都没有看过一场宜南的雨。
她眼里满目凄然,看在陈嘉屹眼里却是令他胆战心惊。
“你,你可以跟哥哥吵架,可以闹,但你怎么能拿前途开玩笑!”
水央双眼已经有些模糊,她有些可笑着说:
“前途,在哥哥眼里,我的前途是什么?”
“是你的前途里有我,对吗?”
“你永远是你世界里的主语。”
“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你说的前途。我在这里觉得很压抑,你听懂了吗?”
……
水央本来是想演一出干脆利落的落幕,可她总喜欢即兴发挥,一字一句往陈嘉屹心窝里捅去。
陈嘉屹痛苦着又问了一遍,他无法接受妹妹说这些的目的全是为了离开他。
他向前紧紧拥住她,试图从她身上汲取一些虚幻的暖意。
“是我不好吗…央央。”
水央被他搂着,拖得向前踉跄了两步,只是歪着头靠在他肩膀上,挺认真在思考。
“……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你太好了,好的我很难受。”
“我希望我打开窗户,不是又一层窗户。”
“就到这吧,哥哥,我们先结束这种关系吧。”
陈嘉屹松开桎梏着她的手,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你说什么?”
水央渐渐笑起来,眉眼弯弯,话里是决绝的笃定。
“哥,我说认真的,你还是我哥,这样一切都好,反正爷爷爸爸还有你妈都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陈嘉屹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觉得她在找借口,因为那些人的意见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他不信她会在意,他只在意她的心意。
他滞涩着嗓音问妹妹:“你说过叁次我爱你。”
他记得,在那天,他们第一次做爱做到第二天,她说了叁次我爱你。
他也在进入她时说了无数次他爱她。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悲伤地重复这叁个字。
眼里微微泛起水意,和他眼睛相似的妹妹眼里此刻却好似毫无爱意,她为什么可以这么无辜的说出这些话。
“你就当我食言,我在骗你就好了。”
她的声音在卧室显得空灵又缥缈,美得几近悲凉,那么激扬清越。
一字一句凿在他的心里,崩出鲜血。
他有些崩溃的凑上前固定住水央,猛烈地占据妹妹的唇。还是软软嫩嫩,却很悲凉。
他撬不开,没有任何回应。
“亲我!”
水央被哥哥牢牢按着肩膀,控制在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男人声音有些混乱地命令。
“你一点都不愿意了是吗?”
“你现在想飞出去了,获得了所有利益,包括把我算计进去,然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陈嘉屹说完并不打算放过她,啃噬的力度变重。
水央竭力避开男人,启唇时嘴皮渗出一点血丝。
“你是要跟我清算吗?你给我打的钱我都没用过,我把卡给你。至于爸的钱,现在你还没继承。我有权利获得每个月的抚养费。”
……
雷声猛地劈下来一道,在陈嘉屹耳边轰鸣。
哗啦啦的雨声落下来,他听着这伤人的话只觉难以接受般愤慨。
他咬牙道:“你再说一遍这种狼心狗肺的话,我们现在是可以用到这些词的地步了吗?”
水央垂眸,抿唇不言。
……
一片寂静,乌云深处的天空被撕裂。
所以呢,当面前的女生楚楚地卖乖那么久,看着他的眼睛能面不改色地撒谎,那么真实,把他摇摆的心剖开钻进来,然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陈嘉屹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地相信她,她现在说要跟他清算,就在前一个小时他们甚至还在床上做爱。
夜色浓厚,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眼睛上。
原来,他妹妹的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稍一不留神,就放跑了。
那种恐惧失去与被欺骗的悲愤交织在一起,陈嘉屹感到五雷轰顶。
她说她在他身边很压抑,所以想离开,独自要去那么远的城市。
“哥哥不放心你,可不可以不去宜南,我可以不那么管你,你只要在北城,想做什么随你。”
他不愿意听到她嘴里冰凉的话,只得放出哀伤恳切的语气,满是即将失去爱物的苍凉。
水央撇开眼,她怕她再看下去真的会被残存的念想说服。
“可我现在在这里一点都不快乐啊,哥。”
她试图解释着:“哥,我只是想换座城市喘口气,我不想神经整天吊起来,被人管着拘着没有自我。”
“你明白吗?”
“我可以改。”他连忙抓着她的手臂说。
水央无法苟同,她疲惫地选择破罐子破摔。
“我不需要!反正现在已经报完了,除非你有什么通天的手段给我改了,不然这事就这样。”
“你要不愿意我去就把我藏起来关着,关一辈子。”
陈嘉屹听完,霎时骨头像是被敲碎,碎裂的渣子扎进他的身体内腔。
她要离开,是真的,他在此刻最终确认。
“你读完书会回来吗?”
水央摇摇头,竟生发了一种无耻的雀跃。
她只给出似是而非的回答:“我不知道,也许不会。”
陈嘉屹终于明白,妹妹的韧劲儿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她已经不是从前只会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儿了。
她一定是忍耐了很久很久,在最后通知他,而不是商议。
如同他从来不跟她商量一般,自作主张为她决定很多事,当时还残忍地说要离开才16岁的妹妹远赴国外。
如今回旋的子弹正中眉心,嘲弄他的自大无知。
他不可能关她一辈子。
……
他深呼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里只余冷凝。
水央那种急切地想要摆脱束缚的手段真是学得炉火纯青。她似乎已经掌握了如何利用情感,如何利用身体,然后像丢弃垃圾一样将他抛弃。
空气像弦一样,渐渐绷紧。
陈嘉屹平复了两口呼吸,他眯起眼睛,试图掌控回局面,让妹妹明白离开他的后果。
男人有些居高临下地反问:“你觉得你离开我真的可以活得好吗?你人脉金钱什么都没有,连你的好朋友们都在北城。”
他拧住水央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眼神肃然冰凉。
“你很有种是吧,可你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我教的,没有我,你现在连你嘴里的宜南大学都去不了。”
他骨子里那种恶意彻底被她的决绝激发,他此刻还不认为他的掌控欲和监视欲有什么错误,毕竟是他亲手养大的妹妹。
但他掏心掏肺换来了自己又栽在了她的手里。他简直就是在一次又一次被她蒙骗玩弄,一次又一次犯贱!
水央听到这些顿感荒谬,她的卡里存了12万,说实话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也可以抵消。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她去外地上大学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她只想赶紧去上大学,不要在费尽心力和他解释她到底有没有能力一个人过。
“哥,随便你怎么说,可你出国两年有陪着我吗,那段时间整个陈家还有谁在管我。”
陈嘉屹选择不听这些,他犀冷的目光压制着水央,两人的气氛如风雨欲来般死沉。
“呵,你最好不要哭着回来跟我说反悔了。”
水央眼里还氤氲着水汽,闻言她只是睁大眼睛回视对方,把眼泪逼回去,语气满是挑衅。
“那就拭目以待吧,哥哥。”
水央本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是他非要逼她。她今天白天就搬回陈家,录取完下个月就去学校。
这些金鱼这些残花这个破兔子机器人她通通不要再管了。
……
陈嘉屹看着妹妹这样决绝的眼,他无法抑制的火气瞬时被颓然地熄灭。
这种剥离血肉的感觉,他只体会过两次。一次是幼时陪着他好些年的狗被父亲踢死,另一次就是现在。
他像是被妹妹拉起的长弓射在身上,脸色灰败,心痛到磨碎齑灭了他所有对未来二人的期待与幻想。
陈嘉屹打碎了那些道德感,到头来,妹妹却说要跟他一切重头,划清界限。
他没有再搭腔,只是冷冷地透过水央看向卧室外走廊的鱼缸。
他仿佛看见了另一条路,他没有设想过的,一点月光都不肯透在他的身上,漆黑的夜,在他周身盘旋。
灯光清幽,外头有风雨呼啸声,被窗户隔绝之后,渐渐模糊。
“好,你不要后悔。”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坐回床上,他们欢爱过的痕迹仍在。
男人点了只烟将尼古丁吸入肺里,呼出的烟雾在空气中渐渐消散,这让他略微感觉好受了一点。
本充盈的心又被掏空,他目光沉沉,眼里只剩灰霾的落败感。
她一次又一次装出来的深情让他泡在里面沉溺,此刻的薄情寡义最终唤起了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尊严,让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陈嘉屹想,他从小下棋,也教妹妹下棋。
何其讽刺,现在她用一记看似微不足道的“卒”将了他的满城军马。
且告诉他,落子无悔。
……
全文最虐的只有这两章了。
破笼(2)(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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