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完全是意料之外。
先前在外面的时候,公子说,闻朝必会问询,而她只需要直言自身体质特殊,不便辟谷。
——(“然后动动你的小脑瓜,想办法像上回那般亲近他,然后织个香便可——这次总归不用我教了吧?”)
他倒是说得轻松,然而洛水却知道这个鬼东西心思弯弯绕绕,每次好心好意的背后必然是挖了坑等着她跳!
她可不傻,被坑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哪能完全没有知觉?
这鬼传授她织颜第一重“生香”,讲究的是“由念生香”,再以香“动欲合情”,却从未提及所有这些还有一个前提——“应景”。
洛水原先自然不晓得,毕竟这公子并未明确教过她。但叩心山道上,公子与她那一场,到底让她有了点体悟:这鬼东西明明没有接触她那两个师兄,却又如何做到影响他们的?真的只是修为差距?要知道,这玩意儿还呆在她身体里呢!哪怕要做些什么,如何能完全绕开了她去?
再往前追想一下,她便记起了她和闻朝的第一次,当时这鬼东西怎么教她来着?
——(“……你想象一下,你第一次看到‘季哥哥’的画卷时,你想在哪个情境里、用什么样子、怎么上他……”)
他当时就是用言语诱导她的所思所想,让她好好想象第一次看见季哥哥时候的情形,回忆她当时所处的场景,明了心中所念,再由念生香动欲。
那会儿她很顺利便做到了,现在想来,之所以如此顺利,不过是做到了“应景、动欲、合情”:
景便是她想出的那外景,欲便由这功法引导,至于情——她对季哥哥自然是有情的,所以那一场算是牛刀小试,织得格外顺利。
反过来看公子曾经与她一同的织香,无不是用他那叁寸不烂之舌,引她入境,再诱得情境中人进入他罗织的幻境之中。现在想来,这便是公子一直没有告诉她的地方:
凭空生香自然是可以的,但是由念方可生香,因情才能织景,情景不对,织出来的幻境亦是破绽百出,无法瞒过织罗在境中的人去。
想通这一遭,再看此间情境,洛水不由地在心中又把那该死的鬼一通好骂。他打分魂剑的主意,还能不晓得这祭剑山的情形?她不了解藏经阁的情况,这鬼还能不清楚么?
——不就是知道她脸皮薄,很难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入境么?
明摆着就是要看她的好戏!
“……怎么了?”闻朝注意到洛水不过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像,立刻就匆匆忙忙低下了头去,像受惊了的鹿一般,踌躇不敢再看。
闻朝想,这是自然的,画上都称得上是天玄百年难遇的人杰——天玄七峰,唯祭剑一峰独秀,几乎历来天玄最强的战力都出自这一支。
当然,说是战力最强,折损亦是最巨。因而为了保留天玄传承,门派会在他们突破转灵、进入蕴神之境后,请他们留一缕神念附于本门的藏经阁第七层画壁上,一是如有万一,可全了故人瞻仰缅怀的念想,二来便是这些神念中蕴有这些天才对修道的感悟,当然也包括自创的功法,算是为门派留一脉真传。
他带洛水来此便是想借助这前人之力,看看她能否生出些感应来,找到合适的功法。
可看她这样子,显然有些为难,他不记得洛水在外门时这般怕生,方才拜师亦可以说是落落大风,所以应当是此间情境特殊的缘故。
闻朝想,他这徒儿确实并非完全的朽木,相反,应当是灵觉敏锐,一入此地便感应到了这些大能的威势——
确实,她连他都害怕,一时间撞见如此之多的神念残余,如何能够不害怕?
他想,自己还是冒进了,明明先前已经想好了,不必急着琢磨她不是么?
念头刚起,闻朝便听自己开了口:“若是今日不适,那便算了……”
“不、不行!”却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洛水立刻看向了他,显然被他这话吓得够呛。
洛水确实有些后怕。
她师父进来之后就在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壁画的来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全在琢磨怎么想办法当着这几十双眼睛对着闻朝硬亲下去。
可还没等她琢磨清楚,便听他师父说什么“那便算了”。
——这怎么能算了?
她今日最重要的事还没完成呢!
她像是开小差被抓了个现行的弟子那般,白着脸解释道:“师父……我,我虽愚钝,却也知道修仙之事既讲缘分,亦有只争朝夕之说。今日既然已和师父来此,怎能、怎能……无功而返。”
说完她又飞快看了闻朝一眼,看不出他脸上有何喜怒,便继续说了下去:“弟子只想早日辟谷,不给师父丢脸。”
她自觉她这一番话说得应该是合理的,果然闻朝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沉吟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便先说说你……为何辟谷困难吧。”
——终于来了!
听到计划之内的部分,洛水立刻精神一振,当即装作十分不好意思那般垂下头去,仿佛一个为自己修炼进度感到十分羞愧的弟子。
“回禀师父,”她说,“弟子确实也想好好修炼——但师父不知,我……我自幼口舌灵敏,我母亲在时,总笑我张了一点雀舌,连水的味道都能尝得一清二楚,惊蛰的、谷雨的、小雪的……我一尝便知,也爱好此道,纵使心中明白需要辟谷,又如何能忍得腹中饥饿?”
她说到她母亲的时候,眉眼微微弯起,话语中含着笑音,一派少女温柔娇憨的情态。
闻朝望着她的模样,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只一听她说到“水”的时候,脑中便像是有什么画面闪过,尤其是在她咬那“水”字的时候,便仿佛舌软软地在牙上抚过,带了一点含含糊糊的暧昧音色……
等反应过来,他才发觉自己后齿轻咬,口中已然隐隐生出了津水。
可还没等他有更多的反应,便见少女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师父可有来自那不同时令的‘无根水’?弟子可以尝一尝,证明所言非虚。”
闻朝皱起了眉来,总觉得这“尝一尝”似有不妥之处。具体有何不妥他说不上来,只直觉地感到,若真让她“尝一尝”,那不妥便会成了真……
洛水心绷紧了,她能感觉到闻朝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更准确一点,大约是落在了她的唇舌上。一想到他上回生香起念之时,仿佛饿极了那样地啃她的嘴……
洛水不由暗暗咽了口口水,觉得身子已经有点发软,耳根也有点发烫。
按照计划,接下来,她只要想办法让闻朝先尝一杯水,或者尝一杯茶,然后再当着他的面将那茶水接过,就着他喝过的地方舔一舔,她与他的“欲”便算是织在了一起,可以真正生香了……
可她等了又等,也不见闻朝有任何动作,只见他眉头紧皱,仿佛遇见了什么十分为难之事。
(“你可得快一点,”)脑中那鬼若有所感,(“他本就想起了一些——你这般言语诱导他,一个不好,他便……”)说罢他低低一笑,只笑得洛水立刻就毛了起来。
她自是想痛骂一通这破鬼。这些台词她先前偷偷在心里过了两遍,自然有说给他听,让他帮忙合计合计的意思。结果他倒好,早不说,晚不说,现在才说这些暗示性的话只会引得闻朝想起上一回的事??
可横竖死到临头,自然没有中途退缩的道理。
洛水见闻朝仿佛犹豫,心一横,悄然朝她那师父靠近了一步。
“……师父?”她轻声喊他,声音犹疑,只软软地催问,“您哪儿……可有茶水?”
闻朝仿佛终于回神,转开了眼去不再看她。
“……无需如此,”他说,“你之情况虽然特殊,但亦非从未有过——天玄弟子入道大多循规蹈矩,但亦有些剑走偏锋,本门此类情况不在少数。”
他此前对洛水的情况有所揣测,今天听她自述更是肯定了先前的猜想。他也不多解释,只示意洛水随他一起来到壁画前。
洛水不知为何对这些画中人始终有些害怕,犹豫再叁,才磨磨蹭蹭地跟他走到了画前,却始终站在他侧后,好似在寻求某种安全感。
“……上前一些。”闻朝低声道。
洛水犹豫着挪了一步。没靠近壁画多少,反而与他挨得更近了——太近了,近得他已经能感觉到两人的衣袖已经交迭在一处。
“把手……放到壁画上。”他说。
洛水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抬起了挨着的那只手。动作之下,她的的衣袖便不小心滑入了他的掌心,顺着她的动作凉幽幽地拂过他的指尖,带起一片浅浅的香气与痒意。
他不由五指微收,却不知自己是想要回避,还是试图抓住点什么。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便见她乖乖抬起了手,深黑的衣袖顺着她的皓腕缓缓滑落,显出一截梅枝挂雪似的白,直让人想伸出手去攥住揉碎。
偏生她仿佛毫无所觉,动作慢得惊人,尤其是在碰触壁画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墙壁太冷的缘故,她不过一按,五指就蜷缩了起来,指尖莹白,仿佛一触便要含羞的花瓣。
——这不行。
他直接伸出了手去,试图覆住那一抹让人心神动摇的白。可覆住了之后要如何做,他却是完全没想过。
他只觉得那一捧柔腻似乎在他掌中颤了颤,很快就乖顺了下来,仿佛雏鸟一般,让人想要伸出指尖去轻轻安抚。
而等他回过神来,他那一双习惯握剑的手,便已张开错入她的手指之中,轻轻印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舒展开来,引着她完完全全地按了下去。
接着,他听到自己说着那些领她来前就已想好的、此刻却完全言不由衷的话:
“现在——你把你方才告诉我的辟谷情形于心中重复一遍,再唤叁声‘求仙长解惑’。”
“待得他们出现,你便随心选一人,然后随之进入画中求解即可——”
洛水讷讷应了,自然没听清楚闻朝说了些什么。
她只觉得手背与他接触的地方烫得惊人,微微吹拂在头顶的气息亦带着让她头皮发麻的痒,知道这大约是生香已经有了效果的缘故。
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更从容一点,或者更直接一点,顺势依偎到身后的人怀中,或者转头直接亲他就好。可手上感受着他掌心的灼热,鼻尖嗅着他身上隐隐清苦的味道,她心跳得就有些厉害,脸头也不敢抬,既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壁画上的那些人。
直到闻朝声音毫无起伏地又重复了一次,她才神魂恍惚地把那问题重复了一遍,在他的指引下,朝面前的壁画望去——
叁声轻呼落下,这墙上的壁画真的动了起来。准确地说是她面前画上的剑仙们动了起来。一时间衣袂飞扬,恍如流云飘过,帘幕交织,待得云散幕开,面前便只留下叁人,从左到右依次坐于她的面前,仿佛叁幅展开的画卷:
左侧的一人虽是少年模样,但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虬结仿佛野兽,他盘腿坐在一架丹炉前,笑嘻嘻地拿了一蒲扇不断扇着;中间的一人则长发似雪,表情冷淡,端坐于塌上,垂眸地拨弄着面前的香炉;而最右边的一人则面容温文如玉,倚窗坐在案边,手中仿佛端着一枚玉盏——
他们先前和其余的剑仙一样,基本做着各自的事情,哪怕望着洛水的模样,亦像是打量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可当洛水的目光也落在了他们的身上时,这几个画中人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齐齐抬起了眼来,再往向她的目光便半分不动了。
若按照洛水先前的胆量,被这些杀神突然盯住,指不定要吓一跳。可她现在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一瞥之下,她的目光便定在了最右边的那个身上,动也不动了:
原因无他,这画中的青年虽然模样完全不似季诺,但那温和的模样,眉眼含笑的情态,却与季诺足有八分相似。
我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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