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权当自己听不见,找了另一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按理说,轮完我的班次后,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但是江肃洲今天特意拜托我等他下班了一起走——他今天的班次是下午六点到零点,但是明天是他女朋友生日,他给他女朋友订了蛋糕,准备今天请一个小时的假,十一点就去拿蛋糕,十二点送到她家里,要给她一个惊喜。
还生拉硬拽上我,说顺便给他女朋友看看自己在上班地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离江肃洲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我在更衣室里换好了自己的衣服,不知道洗过多少遍的t恤下摆被拉成了透明的白色,镜子里映出来的那张脸怎么看都不算出众,就算是化了妆也只显得僵硬。
莫名其妙的,我想起了那个几乎黏在男人身上的小男生,他的脸白白净净的,我看不太出来是不是化了妆,只记得他攀附住男人的手指白而细,像藕一样,脆生生的嫩。
他对那么好看的小男生都是这样轻慢的态度,更何况只是靠跳舞的身段去取悦于人的我。
我没再看镜子,将脸上的妆卸掉,走出更衣室后,发现林小陌还坐在椅子上敲键盘。
我有点惊讶。
前几天他都是一到下班的时间就走,不肯在柏林夜的休息室里呆太久。
我不想多管闲事,蹲下来把我的那双高跟鞋从长筒靴里抽出来的时候,手指被林小陌用鞋跟踩住了。
他用了力,我又猝不及防,一时间疼得抽了口气,扭过头看着他。
“真的是个哑巴?真的不会说话?”
我来这里应聘的时候给老板看过孤儿院的证明,林小陌当时也在场,我记得他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连哑巴都要啊”,被江肃洲瞪了一眼才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来向我求证这件事。
我的一只手被他用力踩住,怎么也抽不出来,比划不了手势,只能点点头。
林小陌眼睛里流露出很深的恨意,他更加用力,我都要以为自己的手指会被他踩断。
“你知道自己是个哑巴,还想攀高枝是吧?谁给你脸了?”见我疼得皱起了眉,林小陌就像终于出了口气似的,把脚挪开,又往我肩膀上踢了一脚,长筒靴在我的白t恤上留了一个灰扑扑的印子,他冷笑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命再贱,也别总惦记着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也正因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所以这个时候,我生不出一丝一毫辩驳的勇气。
林小陌的脸色总算好看多了:“跟哑巴说话就是没意思,我告诉你,沈涣,你以后再靠近许少,我就叫人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砍了。”
我低着头将我的高跟鞋收进了我的柜子里,被踩过的手指已经泛了红,我又想起小男生脖颈上的吻痕,不由地一阵心烦意乱。
林小陌这几句话的威胁大于真实性,他如果真的认识能砍掉我手指的人,也不至于还在柏林夜里讨生活。
江肃洲跟我聊天的时候说过,林小陌天天都在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有点身段和姿色就想去勾引人。我坐在一旁嗑瓜子,江肃洲就冷笑着点评说“山鸡好歹还有几根羽毛能衬得上凤凰,一只麻雀还挺会给自己画大饼”。
我在心里默默赞同他的话时,怎么也没想到林小陌跟我看上的枝头会是同一根。
只不过我为情,他为利,就算仗着一副看得过去的皮囊,也都得不到男人的垂青。
第3章 “居然是你”
我收拾好东西后,站在柏林夜的后门等江肃洲出来。
被林小陌踩过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我微微蜷缩了一下,只觉得骨头缝像错位了一样疼。
柏林夜位于建海市市中心的街角处,路灯昏黄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出不了声地在嘴里念叨着“许少”这两个字,准备等江肃洲出来后,问问他知不知道许少的全名。
我刻意让自己忽略掉记忆中他在小男生脖颈上留下的痕迹,还有他伸进衣摆下方往里探时勾起的嘴角。
只是给他点了几杯酒而已,他应该不至于发现……我隐晦至极的爱意。
毕竟他都不屑于一百一杯的蜜语林,更不会费心思去探寻它有什么含义了。
“沈涣。”
我听到江肃洲喊我,便回过头。
“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我摇摇头,比划道:没事。
江肃洲晃了两圈食指上的车钥匙:“蛋糕店有点远,骑我的小电驴去。”
我跟着他走到更偏一点的地方,被划分出来摆放着自行车和电动车的地方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辆,是江肃洲刚买的,用他的话说就是“因为我有一颗热爱玛莎拉蒂的心,所以我买了爱玛电动车。”
他熟稔地开了锁,示意我坐在后面的座椅上:“上来,陪我去拿蛋糕。”
我坐了上去,江肃洲载着我按照手机导航的提示往城郊的方向行驶。夏天夜里的风还带着热意,马路和人行道上几乎看不到汽车和行人的身影,我听江肃洲跟我说了一路他女朋友会有多惊喜,有点庆幸他没有注意到我有些僵硬的手指和t恤上拍不干净的鞋印。
电动车在一家还亮着灯的蛋糕店前停下,江肃洲深吸口气:“你帮我看着车,我进去拿蛋糕。”
我点点头,看到他脸上不加掩饰的真挚笑容,想起那个被叫做“许少”的男人。他也给过我一个微笑,只不过笑容里嘲弄的意味大于真情实意,看着就格外虚假。
没过一会儿,江肃洲就捧着蛋糕出来了。
四寸左右的小蛋糕被他珍之若重地放在透明的蛋糕盒里,淡粉色的奶油上,两只做工精致的巧克力兔子抱在一起,旁边还插着一朵盐渍玫瑰。
“漂亮吧?”江肃洲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妍妍肯定会喜欢。”
我就笑了笑,比划着问道:走不走?怕来不及了。
江肃洲盯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把蛋糕挂在了电动车的车把上,隔一会儿就看一眼:“走走走,送蛋糕去。”
江肃洲和他的女朋友夏妍前段时间买了房,小情侣咬着牙一起凑钱付了首付。这个价值四百块钱的蛋糕是江肃洲攒了很久才买下来的。我看着他笑弯了的眼睛,在心里猜测夏妍是会激动地哭出声还是怪他乱花钱。
这还是我第一次去朋友家里做客,到了楼底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穿得不太像话——我甚至都没有买礼物。
一开始得知要去见江肃洲女朋友的激动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我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不妥当。
女孩子过生日,男朋友送她惊喜,惊喜过后必然是一番温存,我一个电灯泡过去做什么?
江肃洲没想这么多,我却不愿意让他的女朋友对我留下“不识时务”的印象。
更何况我还是个不知礼数的哑巴,没带礼物过去就算了,难不成让夏妍一边看我比划手势,一边在网上搜《手语大全》吗?
于是我抓住江肃洲的衣摆,他回过头:“怎么了?”
我比划着手势:我就不上去了。
他没看懂:“你再比划一下,我没弄懂你的意思。”
于是我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我就不上去了。
“为什么?”江肃洲问道,“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陪妍妍过生日吗?”
我摇摇头,又摆了摆手。
江肃洲一头雾水:“沈涣,你好歹给我个理由啊。”
我不想把自己的懦弱和退缩宣之于口,我觉得很羞耻。
就像每次有人知道我是哑巴时,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一下就变了——同情、怜悯、好奇、惊讶,这些眼神让我有一种无地自容的自卑。
我朝江肃洲连连鞠躬,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和林小陌不同,他对我不会说话这件事没什么看法,学手语的时候也有模有样,但是我不想破坏他和他女朋友最甜蜜的这一刻。
我一个哑巴,做什么要去凑跟我无关的热闹呢?
江肃洲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看我,他想跟我问清楚,又因为快到零点了而不能兼顾。
于是我果断地转身走了。
“沈涣!”江肃洲叫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头,在心里想着明天再找个理由告诉他,总不至于……连朋友都做不了了吧。
我走出小区后才发现,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家。
地铁和公交已经停运了,叫个出租车我又心疼钱。
这个时候,我更庆幸自己没有去江肃洲家里了。
分完蛋糕后,小情侣就该过自己的夜生活了,江肃洲知道我第一次来这里,肯定不放心我自己回去。无论是留宿还是他帮我叫车,我都觉得过分麻烦他了。
朋友而已,至于吗?
我深吸口气,没再让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导航显示这里离我的出租屋有十一公里左右,比我以为的要近一点。
我沿着导航指引的方向走过了人行道,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缓缓地减少,意味着我离家更近了一些。
忘了去问江肃洲知不知道“许少”的大名是什么,我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就好了。
这么一分神,我就没有注意到打着转向灯驶过来的车,它要撞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没站稳,一下就摔倒在地。
我抬起头,认出来这辆车是江肃洲心心念念很久的玛莎拉蒂。
车门被打开,来人看清楚我时,原本说了一半的“你还好吗”,就变成了满是嘲弄的“居然是你”。
第4章 “他叫许衷”
是柏林夜里的那个小男生,他微微抬着下巴,态度倨傲地看着我,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嫌恶之色,隐隐带着点忌惮。
我一下就猜到这辆玛莎拉蒂里坐着的是谁,眼睛就亮了起来。
“陈渡,还没解决好吗?”
在安静的夜色里,男人带着磁性的声音落在我的耳朵里,好听的不像话。
这个叫陈渡的小男生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惊慌:“马上就好了。”
他蹲下来,是正好可以遮住我的角度,再一脸肉疼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收款码发我,要多少钱直接说,这件事就私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知道吗?”
他手里的手机没有贴膜也没有换手机壳,明显是一部新手机。
是男人给他买的。
这个认知让我有一瞬间的酸涩。
我退出了导航,点开备忘录,在上面打字:我不要钱,你能告诉我许少的名字吗?
陈渡愣住了。
他可能第一次看到给钱还不要的傻子,不等我再打字,就像怕我反悔一样,说:“许衷,衷肠的衷。”
我在心里念叨了两三遍这个名字。
许衷。
失声鸟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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