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踌躇道:“公主这样小,用冰使得么?”
杨涟正要将冰块敷上,闻言笑道:“不碍事的,若不尽快将高热褪去,持之日久,恐怕小公主心智会有损伤。”
众人听了,不由咋舌。
连乔当然知道高烧可能烧坏脑子,她可不想女儿变成一个痴傻儿,本来有些埋怨楚源多言,再一看他紧蹙的眉锋,知道他也是为慧慧的身体着想,便不十分苛责了。
经过一番折腾,众人眼看着小公主的脸色由红转温,呼吸也变得均匀了,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杨涟有条不紊的指挥宫人行事,又朝皇帝及连乔道:“夜深了,陛下及娘娘且去歇息吧,此处有微臣看顾即可。”
连乔那股执拗劲儿又犯了,“不必了,本宫要亲自照看公主,直至公主痊愈。”
杨涟温声道:“小儿体弱,即便只是伤风,也得三五日才得好,娘娘心疼公主不打紧,可别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
楚源不由分说的拉起连乔的手,半带强迫的催她往内室去,“你不想睡,朕还想合会儿眼呢,不然明早见了文武百官如何能有精神?”
女儿还病着,两人自然都没心思做那桩事。但即便是与皇帝头并头的靠在枕上,连乔心里仍是恍惚的,恍惚而又陌生。
她始终没能真心将楚源当做夫婿看待。就连今夜慧慧的病,她最先想到的也是杨涟,至于楚源,不过是当他一根定海神针使用,用来稳定民心。
黑暗中楚源的双眸炯炯生辉,他仰视着头顶淡青的纱帐道:“阿乔,朕这些时日冷落了你,是朕不应该。若朕能常来这儿,慧慧大概也不会受凉生病了。”
皇帝也太瞧得起自己了,连乔心道。大概是放下了心头大石,此时她的困意已渐渐上来,吐字都有些不清,“陛下何必自责,生老病死皆为天意,若您有错,那么臣妾日夜兼顾尚不能保得慧慧完全,岂不万死也难辞其罪?”
她掩口打了个呵欠。
楚源翻了个身,轻轻的抱紧她,“阿乔,你总是愿意体谅。”
连乔半梦半醒,将这具肉身当做抱枕,在他怀抱中安然睡去。
小公主有疾,连累怡元殿的宫人个个心也都提到嗓子眼,几夜都未能完整合眼,恨不得以身相代小公主受苦。好在杨涟的诊断并非虚假安慰,三五日后,小公主的身体渐渐平复强壮,食欲也恢复到先前的良好状态,令人见之心喜。
大概放心不下女儿,楚源这几日一直歇在怡元殿,眼圈也多是微青的,还得连乔帮忙打些粉才能掩盖过去。
等公主的病一好,连乔便说道:“慧慧已无大碍了,陛下不必勉强自己宿在臣妾宫里,还得多往几位年轻的妹妹那里走动才是。”
楚源心结舒展,也有了开玩笑的兴致,“你这是吃的哪门子干醋,怎么倚老卖老起来?旁人不过比你年轻一两岁,你倒好,眼里揉不得沙子似的。”
连乔眼角斜飞,轻轻嗔道:“臣妾岂敢呀!可是陛下先前一直专宠顾氏,如今却接连冷落她好几日,只怕顾妹妹心底不大舒坦。”
楚源哼道:“她若连这点肚量都没有,也就称不上知书识礼之名。”
再知书识礼又如何,连乔可不相信有哪个女人是真正贤惠大度的,她要不是没有心肝,大概也会因楚源的宠爱含酸拈醋。
总之,即便她不打算与顾笙箫深交,可也还不到得罪她的时候。那夜慧慧病得匆忙,连乔也来不及细想就命人将皇帝请来,细思起来,顾笙箫恐怕有些吃味。
这个仇已经结下了,但愿还来得及解开。连乔便推着皇帝笑道:“无论好歹,陛下可得宽解顾妹妹一番才是,她初初入宫,自然是思家的,最需陛下的陪伴,若因臣妾之事而起了罅隙,那臣妾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楚源乜斜着她道:“朕的阿乔几时变得这般大度了?”
“瞧您这话说的,臣妾又几时小肚鸡肠过了?”连乔揉着他,拧着他,总算成功的将他赶了出去。
楚源自不会以为连乔有这般心胸,可是也猜着她愿意少些麻烦,遂还是从了连乔的心意,摆驾往昭阳殿去。
楚源究竟是如何向顾笙箫解释的,连乔不得而知,至少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依旧保持着淡如水的交情,和气且客客气气的。
但是晚上梳妆的时候,紫玉便说道:“顾美人打发了一个宫人,将她撵出了昭阳殿。”
连乔握着楠木梳的手臂不禁停了停,“可知怎么回事?”
紫玉脸上带着些愤懑,“听说正因那夜请走陛下之事,顾美人借故发难。”
连乔沉默片刻,声音重新恢复轻快,“这话传到本宫耳里再别再传了,再有人提起,你就以散播谣言之名揪到皇贵妃跟前去。”
说罢,她仍旧好整以暇地梳理那头如云乌发,好似这头发就是她的命根子。
紫玉见状,本待出口的话也无奈咽回去。她就不明白了,自家主子为何这样沉得住气呢?
连乔倒不是沉得住气,只是不愿徒增烦恼。顾笙箫与她怄气,无非是为了皇帝的宠爱,连乔若被她的举动而激怒,可不是一样落了下乘?
不过这样瞧来,顾笙箫似乎是个脾性率真的,只可惜她钟情于皇帝,这脾气再好也变得不好了。
但不管怎样,连乔秉承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念,因对顾笙箫有所歉意,便琢磨着得想法子补偿人家一下。正好内务府送来几两上好的金丝燕窝,连乔便拨了一半命人给昭阳殿送去——顾笙箫那样的美人,想必也是精于养颜之道的,这东西正对她的口味。
谁知绿珠回来便说,顾美人一眼不眨的叫人拿去喂狗:自然不是当面说的,可是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也够受的了。
紫玉见自家主子的一片好意被人糟蹋,虽然生气,倒还不像绿珠那样怒形于色。她问道:“娘娘,顾美人似乎对您误会颇深,您是否要亲往解释一番?”
连乔平淡的说道:“不必了,她既然已有成见,多说也是无益,反而会加深她对我的误解。”
何况,连乔很少有闺阁谈心的雅兴,而顾笙箫生得再美,也是不足为虑的——当她在意起皇帝的那一刻,她已经输了。
皇帝自此也变得一视同仁起来,对新人的兴趣虽未湮灭,可是对连乔这位老人的眷顾也与日俱增起来,一时间,宫中连婕妤与顾笙箫渐渐有平分秋色之势——众人皆知连乔有个女儿,自我安慰说皇帝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才亲近她的,对连乔的妒恨倒不那么强烈;可是顾笙箫就不同了,一齐进宫的七八位佳丽里头,只有她占得鳌头,怎叫人不恨得牙根痒痒啊?
映蓉来看连乔的时候就笑眯眯的道:“如今顾美人的风头一时无两,几乎快比得上姐姐了,大家伙儿也都在等着看好戏呢!”
连乔对这种低级趣味表示轻蔑,“有何好戏可看?本宫向来不喜与人相争,顾美人得宠也是情理中事,没什么好介怀的。”
映蓉现在就摆出了看戏的架势,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姐姐这么想,别人可指不定呢!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位顾姑娘既是女子,指不定也是位小人,姐姐你可得当心了。”
“这就是你多心了。”连乔笑道。她并不担心顾笙箫会使诡计暗算她——这样性子的人还使不出什么像样的诡计。比起有心害人,顾笙箫更该提防中了别人的暗算才是。
当然连乔现在也没心思去提醒她了:就算她说了,顾笙箫也不会相信的。
映蓉柔白的指尖卷着楚珮新长出的软软的黑发,眉目间颇有恋恋之意。连乔心中一动,笑问道:“枉你还是慧慧的姨娘呢,前几日慧慧病着,怎么不见你过来?如今倒来的勤。”
映蓉叹道:“那几日陛下总在,我怎好过来打扰,如今才算得了空。”
原来她还是不想承宠,可是看她方才的模样,分明也是很喜欢孩子的。连乔想着,目光不免又滑向映蓉单薄的身段:这样瘦削的身子,恐怕易生也是难养活的,更别说对她自己的身体还会造成极大的损害。
连乔的眉头不禁紧紧皱了起来。
*
合欢殿中,孙淑妃听到顾笙箫与连乔暗地交锋的消息,秀丽的眉目却极大的舒展开来,她几乎咯咯的笑出来,“想不到连婕妤也会来这一招!先前死了的郭庶人这般给她难堪,连婕妤倒会活学活用。”
抱琴低眉虚心说道:“但毕竟是不同的,郭庶人当时乔张做致,可小公主的确发高热了呀!连婕妤一时发慌也是难免。”
孙淑妃目光盈盈的说道:“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多了个孩子罢了。本宫瞧着那孩子病得也不重,怎值得连婕妤巴巴的去请陛下?到底还是想争宠吧!只可怜顾美人才刚入宫便遭遇如此波折,她又是那样心高气傲的性子,怎咽的下这口气啊?”
抱琴见她心情大好,也就跟着拍手道:“所以顾美人不也没给连婕妤好脸子瞧嘛!连一个下人都容忍不了,送去那样好的燕窝也弃之不顾,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呢!”
“就该这样才好。”孙淑妃收住笑容,款款说道,“你且去把这些话告诉各宫的姊妹,也好让她们晓得,这两位主子是如何争风吃醋的。”
抱琴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可是连婕妤叮嘱了不许乱传,还说要告到皇贵妃跟前去,倘若婢子的举动被其知晓……”
“怕什么!”孙淑妃轻藐的道,“就算皇贵妃知道了又如何?你是本宫的人,她还能将你怎么样不成?”
抱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点头道:“如此,那我就遵照娘娘的吩咐办去了。”
“去吧。”孙淑妃漫不经心地颔首,忽然瞥见墙角摆放的花束中,赫然矗着一盆金黄刺目的重瓣菊,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何人如此大胆?”
抱琴的脸也发白了,她记得孙淑妃最厌恶菊花的,此刻哪敢让她迁怒到自己头上,赶紧的召集下人,指着那盆金菊道:“今日谁去花房领的花?”
众人皆垂眸不敢作声,唯有一个小宫婢嗫喏着站出来,“姑姑,是我……”
抱琴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娘娘见不得菊花吗?”
小宫婢的眼眶蕴满泪水,“姑姑,我是真的不知……”
抱琴打量着她的面貌,记得她是内务府刚拨来当差的,手脚既不熟悉,也无人提醒过她,相比情有可原。抱琴心下便有些犹豫,正要责令人罚她一个月的月俸,就听孙淑妃轻轻说道:“不必罚俸了,拖下去打三十大棍罢。”
抱琴本以为她存了一念之慈,谁想孙淑妃的手段却这般酷烈,正常人尚且经不起三十大棍,何况一个弱质女子,即便侥幸留着一条性命,今后这一双腿脚也只怕是废了。
那宫婢早吓得呆若木鸡,连求情也忘了——虽然求情亦是无用。抱琴见状,只得硬起心肠,点了两个结实的宦者,“你二人带她下去吧。”
那两个更是孙淑妃一手调理出来的,手段相当娴熟,早利落的用一块绢帕堵着宫婢的嘴,死狗一般的拖了下去。
众人看在眼里,寒在心头。孙淑妃为人如此严苛,些许小错便动辄以人命相责,怎不叫她们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抱琴亦是如此,但是她更记得自己的职责,待在孙淑妃身边一日,少不得耐着性子听她差遣,可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到头呢?
正愣神间,忽听孙淑妃懒懒的打了个呵欠,“下月便是太后的寿辰,本宫命你准备的贺仪如何了?”
抱琴忙道:“早备好了,已经在运送入京的路上。”
孙淑妃满意的点头,“那便好,太后不止是太后,更是本宫的姑母,本宫的孝心自然也得不一般些。”
不同于孙淑妃的从容淡定,宫中其他人就得为太后的寿辰绞尽脑汁了——其实亦是徒劳,有孙柔青在,旁人怎能比得过她呢?
连乔也没怎么费神,只简单交代了底下人一句,仍旧一心一意照顾她的宝贝女儿:太后不过是个名号,和她又没有血缘联系,唯有慧慧才是她最钟爱的。
映蓉好奇问起时,连乔便笑道:“我有什么好东西送,又不像你做得一手精巧绣活,无非从陛下赏我的玩意儿里头,拣一两样拿得出手的送过去就是了,不过是借花献佛。再不然,抱着慧慧到她老人家跟前晃上两晃,想必太后也能满意了。”
就拿去年来讲,连乔对于孙太后的寿诞也相当敷衍。不过那时她刚刚身怀有孕,众人皆视她如珠如宝,楚源舍不得她多操心,索性一手全都包揽了。至于孙太后,那时她正惦记着连乔腹中的那块肉,当然不在乎贺礼的心意如何了。
现在连乔更觉得尽不尽心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孙太后对她印象不佳,她送再好的贺礼也挽救不回来;至于讨好献媚,自有不少人赶着做这趟差事,连乔就懒得掺和了。
映蓉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倒笑起来:“姐姐心性疏淡,旁人可有不少打算借着这次寿辰大出风头呢,宋才人胡才人就不消说了,连顾美人也不例外。”
新进宫的美人还没在宫中站稳脚跟,自然能巴结一个是一个,总比在皇帝一棵树上吊死好,可是顾笙箫赶这热闹做什么?一来不符合她的心性;二来,她已经圣眷颇隆,莫非想借这次机会将母子俩一网打尽么?
连乔不禁问道:“她想做什么?”
映蓉笑着摇头,“不知。我也只是隐约听人说起,到底如何,大概要等寿宴那日才能揭晓了。”?
第57章 看戏
太后的寿辰自是热闹非凡,可是除开热闹之外,也无甚新鲜之处。
贺礼当然是少不了的。
连乔没有食言,命人给孙太后送去两盏精工打磨的玉如意安枕——正如她对映蓉所说,聊以敷衍罢了;穆皇贵妃则送了一株累垂婆娑的红珊瑚,可惜那珊瑚要在夜灯下照着才好看,如今白日里倒不宜摆出来;余者如吴映蓉等或是送上一方绣帕,或是干脆手抄几份佛经,太后都欣然笑纳。
独有孙淑妃的贺礼又是一等一的出色。杨盼儿看着那尊一人多高的观音像,好歹忍下来伸手去摸的念头,捏着爪子艳羡的道:“这是上好的和田玉吧?仿佛还是整块开凿出来的。光这一根头发丝都得不少钱,更别说人力了。”
她打量着纤毫毕现的观音像,心里盘算着大概得要多少月钱才买得起——结果当然是一辈子也买不起。可怜杨盼儿身在妃位,却靠着一点月例银子过得紧巴巴的,而杨家这几年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就更不可能提供支援。
金良人亦啧啧称奇,“这样大的观音像,嫔妾们也是头一遭见。到底还是淑妃娘娘心思敏捷,出手大方。”
孙淑妃颐然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能令太后开怀,些许微物算得什么。”
她又拉着孙太后的手温然说道:“往后娘娘将这尊玉像摆在佛堂中,每日潜心参拜,便如亲见菩萨一般,可不是更显得心诚了。”
孙太后感激的拍着侄女的手背,“还是你懂哀家的心意。”
连乔冷眼看着这姑侄俩惺惺作态,虽然诧异于孙家的家底阔绰,却还不像一般人那样被震慑住:反正都是一家子,你来我往的,也算不得吃亏,只有外人瞧着眼花缭乱罢了。估计孙淑妃从姑母那儿得的好处也不少,羊毛出在羊身上,她自然乐得礼尚往来。
穆氏轻轻笑道:“淑妃妹妹的心思本宫一向也是佩服的,可是会不会太破费了些?听闻淮南一带又多了几起水患,虽说无碍大局,陛下近来也颇忧心,咱们身为后宫姐妹,该多为陛下分忧才是。”
连乔暗道,穆氏这话虽入情入理,却有些不合时宜,老人家都是喜欢富贵热闹的,谁爱在自己的寿辰听这些国计民生的烦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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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母(穿书)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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