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告别后,两人在车上坐定。正当游洲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的时候,旁边的窗户却突然传来“笃”“笃”两声响。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摇下车窗,然后看见了汤姨笑眯眯的一张脸。
“对了,我刚想起来,”汤姨探进一只粗糙干裂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游洲的头,然后小声说道:“少听你爸胡说八道,我前两天买菜的时候和人家说,汤筠他哥哥是大学老师,人家都羡慕得不行呢。”
“真的,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汤姨悄悄对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你比汤筠让我骄傲多了。”
眼眶没由来地泛起一阵酸热,游洲使劲眨眨眼,“嗯,我知道了,谢谢您。”
车轮打转扬起一阵尘土,背后那个用力挥手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时川虽然在开车,但是目光却一直关注着游州的方向,他知道对方的心情肯定不太好,想了想决定抛出一个话题,“我刚发现.......我们上的是同一个高中,好巧。”
旁边的人没有说话,时川分神看了游洲一眼,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嗯,”游洲注意到时川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你觉得很巧是吗?”
时川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懵懵懂懂地顺着游洲的话点了点头。
一声轻笑,游洲转过脸没再说话。
不管怎样,车里的气氛比还是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于是时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父亲一直这么对你吗?”
说完这句话,时川屏住呼吸,悄悄抬眼望向他。
游洲的侧脸神情若有所思,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五官端正,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在沉默不语时,表情往往冷淡而令人生畏。
思忖良久,游洲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其实......不算,毕竟在我上高中之前,他对我都还算不错。”
时川眼皮一跳,心下顿时明白了。
整整十分钟没人说话,然后,游洲突然开了口,声音回荡在车厢内。
“咱们高中有几间教室的墙上没有表,你记得吗?”
游洲突然主动谈起高中的事情,时川顿觉受宠若惊,当即屏住呼吸赶紧点头,“记得啊,大家那时候都不愿意被分到这里考试,因为根本没法看时间。”
“嗯,我上高中的时候运气就不太好,总被分到这里考试,”笑容在游洲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接着说道:“我那时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块自己的表,但是当时我爸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整日没个好脸色,我虽然和他提过几次,但他都挥手让我去找我妈要。”
游洲的口吻很平静,时川却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妈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我十八岁生日前一天在家里发现了一块崭新的男式手表。”
“我现在还记得那块表的样子,黑色的皮带,表盘上画了个天文图。我父亲当时在外地,所以我想当然地以为这是我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期待她第二天给我一个惊喜。”
“然后,”游洲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生日那天,她确实给了我一个惊喜。就在次日,我发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表出现在我英语老师的手腕上。”
“我浑浑噩噩地在学校里呆了一天,晚上的时候,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打开家门,里面空无一人。不仅如此,她在当晚彻夜未归。”
“很荒谬,是不是?“
说话声越来越小,游洲再开口时,声音几乎要和周围的寂静融为一体。
“更荒谬的是,没几天之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游洲没有说明,但是他却默认了车里的两个人都对“那件事”心知肚明。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一个月,我心里就总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一直在逃避这个想法。我现在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当时和她谈一谈,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时川沉声道:“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或许吧,”游洲空洞地看向前方,车库顶的一盏昏黄小灯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格外孤寂,鼻梁两侧的眼角笼罩在一层暗影中:“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时川看着游洲隐没在黑暗中的半张面孔,心里痛如刀割。
没有什么比看见一个高度理性的人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备受折磨更让人难受的了。
游洲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这件事能在他心头沉积如此之久,才更说明此些年一直有人不断地在向他灌输一个想法——所有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
时川忍不住地想象着当年的场景。
对于当时的知情人来说,这只是一场茶余饭后活跃气氛的闹剧,但是只有游家才知道,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游父和游洲都是这场悲剧的中心,但不同的是,游父作为一个被妻子背叛的可怜丈夫,虽然在短时间内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舆论热点,但这股热潮很快会褪去,最终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指指点点的目光将渐渐淡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取而代之的将是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而游洲呢。
最开始是那个男老师的妻子带的头,然后周围这些半大少年才得以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词可以形容游洲的母亲。
“荡妇。”“婊子。”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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