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税收得特别快,不用一个月的时间,到六月中旬就收齐了。农民手中还有大量余粮,几州的粮介迅速下跌。不过市面上粮食充足,再低的价钱也卖不出去。
这一日杨审匆匆进来,对王宵猎道:“观察,襄阳来信说,有一个鄂州商人,听说今年邓州的麦子丰收,愿意来买。陈参议不敢作主,派人来报。”
王宵猎道:“一个商人,能够买这么多麦子?”
杨审笑道:“观察,这是商人的托词,怎么真会一个人?这些粮商,都是各出本钱,才能穿州过府做生意。现在两浙路麦价高涨,谁看不出来贩麦能赚钱?”
王宵猎道:“好。明日你与我一起去襄阳,看看这商人如何。多收了粮食,卖出去才有用处,放在仓里有什么用?过两三个月,还有水稻,我们不缺粮食。”
杨审称是。过了一会道:“观察,其实我纳闷得很。若说以前,没有大灾,这几个州军应该也收这么多粮食,怎么没有听说那时粮食难卖呢?”
王宵猎笑了笑:“因为百姓收上来的粮食,留在自己手里的不多。不讲官府和籴,单说官府之外的土豪富户。粮食收上来之后,最大的一部分就到了他们手里。这些人都有粮仓,管理又不好,数目也不清楚。粮食多了,就用来喂鸡喂鸭。两三年后,大部分就朽烂掉了。”
杨审哪里肯信:“有这么厉害?若是如此,岂不是天下大部分地方不缺粮食?”
“当然。天下大部分的地方是不缺粮的。不过有粮的吃不完,没粮的又吃不饱,贫富不均,才显得缺粮罢了。你想一想,便如唐州邓州,有大量闲地,怎么可能会缺粮呢。”
杨审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信。
王宵猎也不多说,只是问鄂州商人的情况。
北宋人口最多的时候,后人估计一亿余。到底有没有这么多,难说的很,反正不会超过此数。大约就是王宵猎前世十分之一的人口。此时的粮食亩产,大约是后世的六分之一。算一下就知道,平均粮食产量是不低的。按理来说,人们都应该能吃饱。有人吃不饱,主要就是分配问题了。
一般来说,后世的粮食损耗大约能到一成。在这个年代,粮食损耗占比就更高。如果官府和百姓的效率不高,大部分粮食白白损耗掉也不稀奇。便如邓州,今年大丰收,如果不能够及时卖出去,到了秋冬季节很大一部分就朽坏了。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很多人家可能还是没有粮食吃。
社会不能进步的话,农民就是这样。每年辛辛苦苦,只有在收获的季节宽松一些,日子总是紧巴巴的。仅仅多产粮食不够,还要让粮食充分利用起来。
第二天,王宵猎与杨审一起,从新野到了襄阳府。
陈与义迎进城里,到了衙门坐定。道:“今年邓州冬麦喜获丰收,一个月间传遍许多州府。便有鄂州的商人来,说是可以大量收买。此事卑职不敢做主,急报观察。”
王宵猎道:“这几年许多中原人南下,他们习惯吃麦,麦价涨了不少。从去年冬天开始,金军一直肆虐淮南,那里受了影响。现在能大量卖麦的地方,也只有我们这里了。邓州有白河到襄阳,襄阳沿汉江可以进入长江,一路顺流而下。这生意,着实是做的。”
陈与义道:“卑职也是这样想。不过来的商人只有三人,不知他们实力如何。”
王宵猎道:“只要能给钱,其他的不去管。今日中午,我们办一个筵席,与他们详谈。”
陈与义称是。自去吩咐士卒,在江边酒家设宴,请三位商人。
王宵猎在衙门处理了紧急的公文,看看天近傍晚,与陈与义和杨审到了江边酒家。三位商人早已等在外面,上前行礼,一起进了酒楼。
到二楼的阁子坐定,小厮上了茶了,几人闲谈。
王宵猎道:“如今金军南下,为保家卫国,一时军兴。养兵就要花钱,可哪里来的钱?这几州的土地商算肥沃,去年风调雨顺,只是多收几斗粮。我们想着把粮卖出去,换些钱来。恰巧几位来,正解我等的燃眉之急。如果真能换了钱来,你们算是立一大功。”
中间一个员外拱手:“在下贝兴,祖上起就在鄂州做着粮行生意。这一位是余治富,那一位是康明起。余员外与在下一样是做粮行,康员外则是在汉水跑船。”
王宵猎看着三人,点了点头:“不错。你们有贩卖粮食的,还有水上跑船的,倒是齐全。若是议定了,我会派个人随你们同去,看一看你们在鄂州的生意。”
“应该,应该!”三人一起拱手。
王宵猎道:“不知你们能收多少麦子?价钱几何?”
贝兴看看其余两人,小心道:“我们都是鄂州的大商人,一年收几十万石,不在话下。”
王宵猎听了连连摇头:“少了,少了。几十万石当得什么事?今年唐、邓两州,加上襄阳府,仅麦子就有两百万石。过上两三个月,等收了稻谷,估计还有一百余万石。”
听了这话,三人被吓了一跳。一开口就三百万石,王宵猎好大的口气。北宋时候,汴河作为重要的南北交通要道,一年也不过向开封输粮六百万石。仅仅这几州,王宵猎就要卖粮三百万石,莫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说话。
王宵猎道:“怎么?莫不是几位出不起三百万石粮的钱?”
贝兴道:“观察,三百万石不是小数目。以前汴河漕运向京师运粮,也不过六百万石——”
王宵猎道:“不能这么比。汴河运粮是一路逆流而上,必须用大量纤夫。你们运粮一路都是顺流而下,这就省了多少?长江直通淮南、两浙,又可到湖南、江西,粮食运到了鄂州,并不愁卖。”
贝兴道:“若观察真有这么多粮,小的们想尽办法,都能买下来。只是——几州之地,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卖出三百万石,本地百姓吃什么?”
王宵猎听了不由笑道:“你们可以在周围问一问,今年百姓粮食充足,不必担心他们吃什么。几州地方是不多,但耕地广有,百姓只要出力,粮食不缺的。”
三百万石,就是三四亿斤。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吓人,其实并不多。王宵猎前世,仅南阳一地,一年就产粮食近一百五十亿斤。几个州府加起来,三四亿斤实在连零头都算不上。
四亿斤粮食就是二十万吨,在后世根本不算什么。在这个年代,运输能力有限,没有水路就很难运输。这种生意,是必须要依靠水运的。
见王宵猎说的坚定,贝兴不再怀疑。道:“观察,这么多粮食,不知定价几何?”
王宵猎道:“我问过了,两浙、江西今年的麦价大涨,不下五百文一斗。我这里卖五十足文,只要你们运到地方,就有大利。你们觉得如何?”
贝兴看看其余两人,道:“五十足文一斗,这价钱也不低——”
王宵猎笑道:“十倍之利,可以了。贝员外,做生意不可以太贪心!”
贝兴尴尬地笑了笑。道:“长途贩运,许多意外。观察莫怪。”
第171章 官商勾结
杨审奉王宵猎之命,随着贝兴等三人,一路顺流而下,去看他们的生意。三百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不能够仅凭几句话就信了他们。王宵猎准备好了,他们迟迟不来,会出大事情的。
汉水自襄阳南下,经郢州、复州入汉阳军,汇入长江。汉阳城与鄂州城夹长江对峙,是襄阳以下另一个战略要地。从这里就进入了长江水道,是交通要冲。
此时正是多雨季节,汉水水量丰沛,几日时间杨审一行就到了鄂州城。
此时的鄂州,与长江对面的汉阳军一起,实际上就是后世的武汉,并不是后世的鄂州。这里地处汉水与长江汇合处,地位重要,交通发达,是战略要地。
进了城,贝兴寻了一家的熟悉的客栈,安排杨审住了。道:“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今晚我们在酒楼设了酒宴,为官人接风。你先安歇,到时我派人来接。”
杨审答应,在客栈住了。
等贝兴几人离去,杨审取出王宵猎写的公文,去见鄂州知州成无玷。
到了官厅,杨审向成无玷行礼。道:“在下杨审,是襄阳王宵猎制置使属下参议官。奉制之命,欲卖粮给鄂州的粮商,特来查看。制置有书一封,命在下献于知州。”
吏人取了书信,递给成无玷。成无玷打开书看了,放在了案上。道:“王观察书里说得明白,今年邓州、襄阳、唐州冬麦大收,欲卖给粮商,换些钱好养兵。去年王观察带兵至襄阳,斩杨进,平定了数州之乱,有大功于朝廷。我在这里听说,心里甚是钦慕。养兵最费钱,观察有粮卖是好事。若有需要衙门帮忙的事情,你尽管来找我。鄂州正处大江要害,四通八达,粮商最多。”
杨审听了急忙谢过。因为跟这些官员不熟,王宵猎一直怕用到他们时不肯帮忙。不想成无玷如此痛快,倒是让杨审感到喜出望外。有官府做后盾,生意就有了很大把握。
成无玷想了想,又道:“衙门里有一个孔目官名为夏平,对城中粮行最熟。我派他这几日随在你的身边。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问他。”
杨审急忙谢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地头蛇做参谋,实在最好不过。
成无玷又问了现在襄阳几州的情况,便让人唤过夏平来,随着杨审。
出了衙门,见路旁一个茶馆,杨审与夏平走进去。要了茶来,两人坐着闲聊。
杨审道:“前些日子到襄阳的粮商,为首的叫贝兴,还有一个余治富。另有一个康明起,说是在汉水上有船。孔目可听说过这几个人?”
夏平道:“自然听说过。贝兴是鄂州城里最大的粮商,每年贩运几万石粮食。余治富倒不是鄂州城内的,而是下游武昌县的,生意也是极大。康明起专跑汉水生意,手下确实有许多船只。”
“这样就好了。”杨审听了出了一口气。“现在军中着实乏钱,全靠着卖了粮食养军呢。”
夏平道:“王观察去年歼灭杨进,我们这里都听说过,实是难得猛将。养兵不是易事,没有钱怎么能行?官人放宽心,这几个人都是鄂州的富贵人家,多年做生意,完全可以信得过。”
杨审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事情成了,我必在知州面前谢你。”
夏平连道不敢。两人喝着茶,聊着襄阳和鄂州两城的闲事。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杨审道:“我初来鄂州,几位员外今夜为我接风。如若不然,我今夜必定请多饮酒。这样吧,明日中午你到我客栈里来,我们一起再聊。”
夏平急忙答应,与杨审做别。
回到客栈,贝兴派来的人已经等在那里。领着杨审,到了城中最好的望江酒楼。
到了二楼阁子,贝兴三人等在那里。请杨审上座,吩咐上了酒来。
酒过三巡,贝兴道:“今日我们回到鄂州,问了家里人,觉得前几日王观察说的每斗五十文,价钱委实有些高了。现在两浙确实麦价高,但天下不太平,路上运费也高了。”
说到这里,贝兴看着康明起,道:“康员外是跑船的,今年的运费,是往年数倍。是也不是?”
康明起道:“正是如此。不止是去两浙的运费高了,就是从襄阳到鄂州,也不是往年价钱。往年水大时汉水上顺流而下,百斤每一百里十文钱。今年可就不行,要三十文呢!”
杨审看着三人,淡淡地道:“每斗五十文,是观察定下来的价钱,哪个敢改?诸位要觉得这生意做不得,及早跟我说,我另找别家去。不过,从此以后,你们也不想到襄阳府去做生意了。”
贝兴道:“官人何必生气?我们是生意人,只看有利无利。若是利薄,哪个肯辛苦?”
杨审道:“离开襄阳时,观察说的清楚。每斗五十文,这是在襄阳码头的价格,一文不许少。如果这个价钱你们做不来,命我另找别人。诸位,价钱是不可以变的。”
贝兴道:“做生意,价钱总要买卖双方谈的。如今你到了鄂州,什么都清楚,又不怕我们压你的价钱。今年邓州多收了粮,总要卖出去,是也不是?价钱不合适,你可以回去跟王观察禀报吗。”
杨审道:“关于价钱,没有什么可以禀报的。如果你们不收,观察吩咐我,只管另找人就是。鄂州没有,就到江州,总有人做这生意。而且我告诉各位,观察在襄邓一带手提数万大军,可不是寻常的商人可以比的。这一路上,观察自然会行文各地,衙门提供方便。若有人找麻烦,那也一样由衙门出面!”
见气氛一下子变僵,余治富忙道:“且喝酒,且喝酒!做生意,就是买卖双方商量。卖家自然是漫天要价,买家也会坐地还钱,是不是?”
杨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了三人一眼,心中暗暗思量,不由有些焦急。王宵猎自然没有说非五十文不可,只是让杨审到了地方自己探查。对杨审来说,这是第一次离开王宵猎办大事,如果让对方把价钱压了下去,自己回去如何交待?在王宵猎的眼里,岂不是自己不会办事?
饮了两杯酒,贝兴道:“你们且饮酒,我有点杂事,去去就来。”
说完,出了阁子。四下看了看,到了另一头角落里的另一间阁子里,坐了下来。里面一个人正在喝酒的,正是来之前杨审见过的夏平。
贝兴向夏平拱手:“孔目,刚才我们与襄阳来的人谈,想压一压价钱,奈何他死活不肯。你是衙门里与粮行最熟的人,可有什么教我?”
夏平悠然地喝了一杯酒,道:“不要被那人吓住。进城之后离了你们,此人便就去了衙门。知州相公对那个王观察倒是钦慕,特意派了我帮杨官人。来这里之前,我们两人饮茶闲谈——”
“说了些什么?”贝兴大感兴趣,脑袋伸了过去。
夏平道:“王观察什么人物?不过是进京勤王的王通判独子。一时机缘巧合,打了几场胜仗,受到人赏识。回到汝州后,恰巧遇到杨进作乱,被他剿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手下军队从几百人暴涨到了数万人。这么多兵马,要多少钱来养?听杨官人讲,王观察已经没钱了。只等着今年的麦子卖钱,拿钱来养军。员外想想,现在的王观察必然是日盼夜盼,就盼着钱了。”
贝兴连连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按着今年的价钱,其实王观察定一斗五十文,并不能够说高了。不过,我们十几家粮商联手,这生意也不容易。如果能把价钱压下来,省下的钱便是我和余治富、康明起三家平分。生意人家,哪个会嫌钱烫手!”
夏平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看那个杨官人也不是好对付的。而且知州特别交待,这几日让我好好陪着他。杨官人在鄂州便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来问我。”
贝兴忙道:“孔目,我们是自小就认识的,你对我有什么事情不了解?此次帮了我们,事后必然有重谢!邓州据说要卖三百万石粮食,一斗能压下十文钱,就是许多呢!”
夏平道:“员外,你也知道我的为人。丑话说在前头,给我的好处少了,这生意你们做不成!”
贝兴连连点头:“安心,安心!只要孔目说动了杨官人,我们必然会有重谢!”
第172章 供销社
王宵猎把书信看完,交给一边的陈与义。道:“杨审来信,说鄂州麦价约二百文一斗。不过那里天气湿热,产的麦子不如我们这里好。只是几个粮商一直压价,想让我们以四十文一斗卖给他们。”
陈与义读罢了信。道:“这几天襄阳市面上的麦价到了二十文一斗,已经过低了。如果不能把价钱抬上去,只怕丰收了农民也得不到多少利。”
王宵猎点了点头:“城内粮商卖二十文,农民卖给粮商能有多少钱?十五文?十文?我们减免了税赋,清除了豪强,最后农民没有得利,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陈与义道:“天下又不是只有鄂州有粮商!不如告诉杨审,如果粮商还不愿意,让他到其他的地方看一看。两浙麦价高涨,这样赚钱的机会,不信没有人做!”
王宵猎站起身,叹了口气:“实际上,很可能就是没有人做。参议,你以为那三个粮商到襄阳来与我们做生意,只是他们三家?杨审信里面说了,一个船商,一个鄂州的粮商,一个武昌的粮商,他们就是以鄂州为中心的粮商选出来的人。卖粮只能靠水运,不卖给鄂州的粮商,还能卖给谁?襄阳附近,水路又能到达的,只有江陵和岳州了。那里粮价低,而且不缺粮。”
走到窗口,王宵猎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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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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