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獬点点头,“但越是如此,就越要监督好,而这重任就落在你检察院头上。”
苏辙道:“还请郑学士放心,学生一定时时刻刻会监督着皇庭。”
郑獬道:“我回京后,也会跟君实他们商议此事,问明这皇庭的职权,不,应该是张庭长的职权,那吕嘉问可没有这般权力啊!”
苏辙不禁好奇道:“郑学士为何恁地看重此事?”
郑獬突然抬头看向远处,忧虑道:“因为我得弄明白,这河中府的皇庭,到底是为何而设,是司法,还是为其它事。”
苏辙稍稍一愣,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几人在树下绑马绳,正是种诂、种谔、折继祖三人,不禁道:“郑学士的意思是,此乃战前准备?”
郑獬摇摇头道:“不好说,但目前来看,是有这个可能的。”
说罢,郑獬似乎不想与种谔他们照面,于是与苏辙悄悄走到一边,等到种谔他们进去后,二人才上得马车,离开了皇庭。
此番审判,直接打破现有的规则,郑獬这些文官是疑虑,而种谔等一干武将肯定是拥护,自然得来拜访一下,打好关系。
他们三人见到张斐,气氛跟之前接见郑獬、苏辙是完全不一样。
大名如雷贯耳。
闻名不如见面。
少年英才。
国之栋梁。
真是不吝夸赞之言。
但是张斐确实显得闷闷不语。
三人相互眼神交流了一番,这张庭长恁地年纪,就已经刚正不阿到这种地步了吗?
随便几句恭维之语,都令他如此不爽。
这可真是糟糕了!
折继祖小心试探道:“张庭长,是不是我等说错话了。”
张斐一怔,如刚回过神来一样,拱手道:“多谢各位的美誉,张三真是愧不敢当。而且各位越是这么说,就越令我为难啊!”
种谔问道:“张庭长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叹道:“我自问此次判决,无愧于心,但也还是有人对此感到不满。”
种谔当即哼道:“张庭长何许在乎那些文人之语,想让他们满意,可比登天还难。”
张斐道:“我倒是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我就是担心他们会做些什么。”
种诂微微皱眉,道:“张庭长有话不妨直言,若是力所能及,我等必然会给予张庭长支持的。”
折继祖、种谔也纷纷点头。
他们是绝对支持皇庭的。
张斐摆摆手道:“支持就不敢奢望了,只要你们别怪我就行。”
怪你?
这话说得,种谔他们心里发毛,我特么才刚刚出来,不会又将我拉进去吧。
种诂问道:“张庭长这话又从何说起?”
张斐一脸为难,是摇头不语,
他越是如此,种谔等人就越慌啊!
一旁的蔡京突然道:“各位将军,那些对此判决不满的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到时定会想办法挑拨我们皇庭与军队的关系。”
种谔直点头道:“蔡小哥言之有理,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蔡京叹道:“到时我们皇庭依法判决,自然会引起各位将军的不满,可若不依法判决,又会坐实他们所言,认为我们皇庭是在偏袒军方。”
折继祖立刻道:“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张庭长无须感到为难,其实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是贪官污吏,我们也是深恶痛绝,他们若是贪污军饷,受累的可是我们这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啊!”
张斐闻言,当即惊喜道:“几位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张三真是感激不尽啊!”
种诂突然道:“但是张庭长,有些事情,我们武将也是被逼无奈。”
人都是贪婪的,他们渴望皇庭能够尽量给他们好处,至于另一方面,则是希望皇庭给予更多的理解。
张斐道:“其实此番官家让我来此建设军事皇庭,就是为了解决武将们的无奈,让将士们能够专心打仗。”
种谔激动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从此案来说,官家也知道诸位将军,有许多难以说出口的无奈,而这就是成立军事皇庭的主要原因。”
虽然没有点破,但种谔他们都知道张斐指得是什么,不禁是喜出望外。
折继祖道:“若有皇庭为我们武将鸣不平,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下,“只是我们几个读书甚少,不知这皇庭具体的制度,若有冤屈,该如何上门伸冤,以及什么情况下,我们可以来皇庭申诉。”
张斐拱手道:“这是我们皇庭做得不够细致,过些时候,我们将会公布皇庭的具体制度,现在我也非常乐意为三位将军解答这一切。”
这才是种谔他们来此的原因,既然他们认为皇庭有利于他们的,而且张斐说皇庭是非常重视证据的,自然得将这玩法弄清楚,遇到什么情况,该留下什么证据,以便于有利于自己。
张斐还是要拉拢这些武将,纯粹的刚正不阿,那是走不长久的,如果每个人都不喜欢你,那就是你的错。
还是要尽可能展现皇庭对大家有利的一面。
“苏检察长,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打算派人去找你。”
苏辙刚刚回到检察院,陈琪就快步迎上前来。
陈琪道:“有人来告状。”
苏辙精神一振,“在哪?”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哭喊声,“小官人,求求你为我做主,我真是冤枉啊!”
但见一个断臂男子与一个拉着小孩的妇人走上前来,齐齐跪下,一家三口双目都已经哭得红肿。
苏辙赶紧道:“你们这是作甚,快些起来,你们若有冤屈,可与我说,我定会为你们伸冤,此乃我们检察院的职责。”
陈琪也道:“我与你们说了,我们检察院可不兴这一套,你们快些站起来。”
二人说着,索性直接将他们搀扶起来。
苏辙又问道:“到底什么事?”
可这对夫妇哭地已经是说不出话来。
苏辙心里着急,不禁看向陈琪。
陈琪道:“他叫陈光,是河中府人,之前在鄜州当兵,后来身负重伤回到家里,结果发现官府未有将他的饷钱足额给他妻子,使得他们孤儿寡母只能变卖田地为生,甚至还欠下一些钱。
此外,他在战场负伤回来,朝廷也理应给予他一些田地和钱财作为抚恤,可结果官府是一拖再拖,至今也没有给。近日他听到皇庭能为军人做主,便来此询问如何去皇庭告状,我就告诉他,这事理应来我们检察院告状。”
他话刚说完,陈光又是哭喊道:“小官人,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我不想卖妻卖儿啊!我,呜呜呜!”
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跟个泪人似得,他身边的妻子也一直在落泪,那小孩虽然没有哭,但也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心疼地看着父母。
陈琪低声道:“如今那债主逼着他卖妻儿。”
苏辙点点头,然后向陈光道:“你且放心,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言,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第五百三十三章 青苗之争
在安抚好陈光一家人后,陈琪便小声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此事要不要与皇庭那边商量一下。”
苏辙稍稍一愣,不禁问道:“为何要与皇庭商量?”
陈琪道:“此案看似不大,但真如陈光所言,所涉及的人和官署可也不少,再说那皇庭审理的方式,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苏辙沉吟少许,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是我们检察院与皇庭是各司其职,并无上下之分,如今此案理应由我们检察院负责,待找到足够的证据后,再向皇庭提起诉讼,等到那时,皇庭才能够介入。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找皇庭商量,那无异于我们将受到皇庭的统管,这更不合规矩。”
陈琪只是稍稍点头,苏辙所言,与他所忧,似乎并不是指得同一件事。
苏辙也知其所想,于是又道:“这公检法最为精妙之处,就在于三者互不统属,且相互制衡,那么责任也是相互分担,即便是要得罪人,对方也不知该算在谁头上。如果我们沆瀣一气,这反而会使得我们都束手束脚,不攻自破。”
这番话倒是打动了陈琪,相互制衡,这责任也是可以相互推的。
“此外!”
苏辙又继续道:“你方才说,陈光来此是询问如何去皇庭告状,可见这河中府的百姓,只有皇庭,而无我们检察院,这对于整个公检法的建设,也是极为不利的,如此下去,百姓只认皇庭,这也将迫使我们检察院和警署屈居于皇庭之下,相互之间的制衡,也将会被打破,我们检察院该做些事情,以便于百姓了解我们整个公检法。”
他是非常清楚自己的职权到底是什么,在京城的检察院时,他就是盯着皇庭和警署,同时也包括税务司。
而经过绥州一案,他对于皇庭更有戒备之心,他也怀疑,这个军事皇庭,是另有目的的。
其实赵顼重用王安石变法,以司马光为首的这一帮人,就有所猜忌,因为王安石的改革,就是财政,要说为国敛财,一点也不过分,难免会让人猜想,你皇帝这么急着捞钱,为得是什么?
修建宫殿,这个,可能性不大,赵顼付出这么大的政治代价,就为修个宫殿。
只能是为打仗做准备。
对此,苏辙也是深感担忧,关键他都认为张斐的权力太大,不但拥有判例权,还拥有司法解释权。
要不再看着一点,这皇庭不得上天啊!
检察院想要监督皇庭,就必须要有匹配皇庭的权威,如果二者相差太大,检察院也难以制衡皇庭。
而此时,身在汴京的赵顼,尚不知最终的判决,但是已经收到张斐的来信,得知官府利用财政去刁难公检法,以及河中府下令审核珥笔公文,阻碍公检法的建设,于是立刻召开枢要会议。
“既然公检法要独立在官府之外,这财政也就不应该交由地方,否则的话,公检法也必将会受到官府的制衡。”
富弼是稍显忧虑地说道。
文彦博道:“可是若让公检法直接干预财政,这官府又会呈现弱势,二者也是难以相互制衡。”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王安石道:“既然如此,不如由内库来直接负责公检法的财政。”
“这如何能行。”
司马光当即反对道:“公检法统管着国家司法,且隶属审刑院、刑部、大理寺,财政若由内库负责,这是毫无理由可言,且国家制度都会乱成一团。”
富弼赶紧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这确实不合朝廷制度。”
公检法可以直接对皇帝负责,毕竟皇帝是最高领导者,但如果公检法的财政要由皇帝的内库负责,那么司法就等于是皇帝私人拥有,这些宰相是肯定不会答应,这完全就是破坏国家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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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7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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