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了吧?那便失去了一个对吴国内情极为熟知的向导,那日后楚国在对吴用兵,就可能免不了要被吴军各种各样的花招所掣肘。
但不砍吧?又何以服人?又何以提振他楚国之师的士气?
在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后,楚王终于是缓缓抬起了头,又目光迥然的看着李然道:
“逆贼庆封,死有余辜,先生便不要再为其求情了。”
是的,楚王最终还是选择要砍了庆封的脑袋!
他的语气中略带着一股冷漠,脸色也十分的冷峻,这话听上去给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而在场诸位楚臣皆是一振,并急忙是朝着楚王叩首拜道:
“大王英明!”
李然见状,顿时一愣,正要出言劝谏,却不料楚王摆手将其阻止。
只听楚王又淡淡解释道:
“先生所言不无道理,然则一个小小庆封又如何能比得上我楚国十万大军的士气?”
“吴国弹丸之地,本王弹指间便能将其覆灭,又何须庆封?”
话到这里,楚王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他最终还是站在了他的臣子以及季弟这一边。
不得不说,他的这一选择,实在是很符合楚人的一贯作风。
因为他想建功立业,他想带领楚国光复当年楚庄王的霸业,那就必须要仰仗他手底下的这些个将领。
更何况他此次亲征,将都城迁至乾溪,为的便是要重振国威,以最刚猛的气势,虎视东吴!踏平东吴!并以此进一步威慑中原!
他完全不屑庆封脑袋里的那些东西。反而是他的这颗脑袋本身,对他而言倒是显得更为重要些。
总而言之,在楚王的眼中,如今楚军的士气才是最为关键的所在!
这也难怪,当远虑和近忧发生冲突的时候,尤其未来局势依旧处于不明朗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更为稳妥的方案。
也就是选择先解决眼前的困难。
当然,楚王这一次之所以断然拒绝了李然的建议,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对李然的言语,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换句话说,他开始有些不相信李然的话了。
他怀疑李然刚才所言的真正用意,可能并不是真正的为了楚国着想,而是有着其他的目的。
庆封或许当真是知道一些关于吴国情况的。
可这对于他即将发动的对吴之战,当真能起到什么关键性的作用么?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甭说庆封如今已经是阶下囚,他所知道的某些信息本身可能已经发生了改变。
就算他知道的某些信息完全没变化,那又如何呢?他楚王即便再神经大条,难道他当真能信得过庆封的鬼话?
所以,李然的这个话里,其实是有一处极为严重的逻辑漏洞的。而正是这一漏洞,此刻却让楚王是直接对他这个人都产生了怀疑。
李然之所以如此强调留庆封一条性命,其中定有其他原因。
楚王并不知这原因到底是什么,不过他可以感觉得到,此番李然的劝谏并非出自真心。
李然看着果断决绝的楚王,脑海之中一时一片空白,他没想到楚王会在这时候居然会拒绝他的建议。
他想要再说点什么来继续挽回颓势,可是却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随后,他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楚王最终下达了进驻朱方城,召开誓师大会的召令。
前面已经说了,楚王此次亲征,为的就是要亲自建功立业,钟离虽破,可他却并未染指其中分毫,这对他而言自是不满足的。
而召开誓师大会,为的就是借此机会能够刷一刷他自己的存在感。
李然也并没有再出面阻止,因为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当李然从大帐退出来,孙武得知了楚王即将要砍庆封脑袋的这个消息,当即是皱眉道:
“先生,楚王如此执意而为,恐是要置先生于不义啊!”
李然答应过庆封,要保他一条性命,可“倔强”的楚王并未如他所愿。
“哎,楚王糊涂啊!”
“糊涂!当真糊涂!”
李然气得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杯盏翻倒,发出清脆声响。
他脸上的愤慨以及懊恼肉眼可见,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庞顿时变得十分的愁苦。
“那我们要不……”
孙武望了一眼左军大营,意思很明显——直接放了庆封。
谁知李然却是一脸无奈的摇头言道:
“莫说是庆封绝难是逃出乾溪,若是他当真出逃了,那就无异于置我们自己于死地。”
“这个楚王,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啊!”
楚王熊围,因急功近利而犯下的过错还少了么?
显然不少。
可是楚王却并不引以为戒,反而是被眼前的这一场场胜利给直接冲昏了头脑,也愈发的刚愎自用起来。
他心中对“建功立业”这四个字的执着,仿佛就像是入了魔怔一般。
这种人还能走多远呢?又还能有什么样的成就?
李然不由得对自己当初的一时“心动”而感到懊恼。
他没想到,他原本对其人已有所改观的楚王熊围,到底还是一个浅智之人。
“武还有一计。”
“先生可还记得当初我们在曲阜时所用的伎俩么?不若?寻一个体型与相貌与他相似的人,然后……”
为了不至于让李然落得言而无信的下场,孙武想到了当初他们所用过的方法。
可他的这个提议,仍是遭到了李然的拒绝。
“此计不可,当年鲁国太子,乃是因其近身侍卫皆是与其貌似,且言行举止皆是受其耳濡目染的,故而可以以假乱真。然而如今这个庆封,其北人之样貌甚是明显,与南人迥异,又如何顶替的了?”
“况且,当年鲁国太子为人宽仁,身边之人尽皆愿为效其死命。而如今庆封多恶,其死党也已四散奔走,又如何寻得替死之人?”
“哎,也罢!看来,这庆封之死,我们拦也是拦不住的了。”
李然不得不承认,他此前在庆封面前所夸下的海口,的确是有些欠妥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已经完全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楚王态度之坚决,以及楚国将领对庆封之恨意,都足以让庆封丧命。
倘若他再暗中使计,故意放了庆封一条生路。此事若为楚王所知,届时恐怕就不止是庆封必死无疑了,就连他自己的处境也将变得岌岌可危。
这让李然的心中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一丝挫败,他无法想象,他这三寸不烂之舌,到头来竟还保不住一个废人。
而且自始至终,他也都从未想过要欺骗任何人。即便是对楚王,他的劝谏之言也始终是出于真心实意。
然而他的这番真诚,到头来却只为他自己惹来一身的骚臭。
“哎……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或许,这就是帝王之术吧。”
嗟叹一声,李然的心情一时郁闷到了极点。
当然,孙武此时听到李然口中的“帝王”,他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毕竟,他们这时代的“帝”,一般都只特指五帝,乃是神明的代名词。(例如:念兹在兹,惟帝念功。)
此时,李然又朝着孙武是微微挥了挥手,示意想一个人静静,而后便独坐在案几前,望着帐外的蝉鸣鸟飞,神色困顿。
他在想,或许,是时候该离开这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月下美人
夜沉如水,偌大乾溪在经过一整日的喧闹后终于复归平静,鸣虫在圆月下肆意的声音从深林中传出,摇晃着营帐之中的一点烛火。
李然与祭乐并肩坐在营帐外的石阶,抬头仰望着远处山间的月亮,如水银泻地一般的月光将所有柔情都洒落了。偶尔漂浮而来的深红云朵又将这些柔情变得极其温暖,像极了此时此刻李然的怀抱,祭乐静静的躺在其中,感受着李然那炙热的心腔跳动。
很久了,他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赏过月了。
自从在曲阜相识,在郑邑相爱,再来到楚国相会,二人共同演绎了许多人都不曾经历过的故事。在无数艰难险阻和孤独思念后,二人仿佛又再度回到了曲阜叔孙府上的那个晚上,一起静静的坐在台阶上欣赏着这亘古不变的圆月。
或许,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温暖更享受的事了。
李然这才发现,《诗经》中的那些个描写男女欢愉的诗句,一段段可歌可泣,可敬可颂的桥段,似乎应该都是真实的。
起码在这一时代,确是如此。
只不过,这种故事在许多年后,却逐渐演变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虚幻妄想。
毕竟,车水马龙的世界容不下一心一意的痴情。
也唯有在这车马缓慢的时代,真心与真爱才会得以真正的实现。
“夫君,还记得我们相识的那个夜晚吗?”
祭乐就这样依偎在李然的胸口,并于不知不觉中回忆起了那年的夜晚。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在月光下宛如一捧清泉,透着点点晶莹。
“记得,当然记得。”
李然的嘴角不由掀起一抹弧度,并是笑着继续回道:
“为夫当时还在纳闷,怎么会有姑娘那么晚还不睡觉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个夜猫子呀。”
“夜猫子?那是什么?”
祭乐显然对夜猫子这个称呼不甚理解,当即抬头问道。
“呵,所谓‘夜猫子’便是指经常夜深不寐的人。”
“为夫乃是因为习惯在静夜思考,所以经常深夜不眠。只不过,未曾想,你一姑娘家的,却也有如此的癖好。”
“当然,乐儿一开始所吸引为夫的,却并非只是因为这个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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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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