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才无能之人,就是再清廉,于陛下而言,也是无用之人!”
“至于贪不贪,则是次要的,在安东,尤其如此!我们要知道,来安东打拼的,可不都是满怀热忱,一心为国,支援东北建设的。
他们或迫于情势,但大多数人前来,都是为了追名逐利,建功立业,对他们,若没点好处,又岂能沉心静气,于都督府而言,只要他们能尽本职即可,不需过于拘泥小节!”
听刘煦这番话,耿继忠呆了一下,而后苦笑道:“殿下如此见识与胸襟,令人叹服,实为安东群僚之福。只是,若不加以约束,只怕将来会出乱子。
再者,如今安东诸城镇主官,权力不免有些大,太多人自专其事,就拿敖莱城来说,既掌军,又治政,这在内地道州,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安东毕竟不是内地,自有其特殊之处,这两年,东京那边不是也有人议论,说我这个都督的权力过大了吗?”刘煦漫不经心地说道。
耿继忠则表情严肃地道:“殿下,正因如此,才更应谨慎,以免受人猜忌与攻讦啊!”
听其言,刘煦终于沉默了,表情也阴沉了些,凝思几许,忽然抬头看着耿继忠:“你所指的是什么人?”
哪怕关系亲近,此时耿继忠也不敢迎视刘煦的目光,不由得低下头,应道:“臣多嘴了!”
“我这个安东都督,也是一点都不好当啊!”见状,刘煦轻叹一声。
说着,又谈回刘永珍,道:“这个刘永珍,能力还是有一些的……”
“臣看此人,倒也寻常,连个小小的敖莱城都理不清楚,臣原本以为,殿下对此人另眼相看,是因为海宁侯。”耿继忠试探着说了一句。
看了他一眼,刘煦淡淡然地说道:“我与海宁侯可素来无甚交情!”
耿继忠:“通过这刘永珍,或许就能建立联系,海宁侯也是朝廷大将,国家柱石。”
听其言,刘煦语气陡然转厉,手抬起止住他:“这种话,还是少说!”
“是!”耿继忠立刻变得低眉顺眼,但是,心中却隐约察觉,自己说中了刘煦的想法。
事实上,如果最初还没有察觉的话,那么经过这两年,作为刘煦心腹的这些僚属也都意识到了一点。
奔赴安东开发大东北的这些勋贵子弟,虽然大多是一些旁系庶出,看起来并不太受重视,但是终究是出自大家族,背后总是有所依靠,也自带一定的人脉关系资源。
秦王刘煦,本身就是天下最大的庶子,若是能把安东的这些勋贵子弟整合起来,罗织到秦王的大旗下,那绝对能成为一大助力。
当然,这也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操作的难度不小的。但事情也没有绝对,换一个角度来看,同样是庶出,大部分人也都属于不受重视的那一类,也具备同理心,能够产生亲近感……
越往后看,似乎安东这个地方,并不像表面那么差……
刘煦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讲,轻舒一口气,直接冲耿继忠吩咐道:“今夜晚宴后,明日去黑水金矿看看,再待一日,后日起行,前往抚远城!”
沿着鸭子河往东,敖莱城,已经是安东都督府治下倒数第二座城镇了,越往东,则越荒凉,越原始。
再往下游走,就只剩一座抚远城了,也是在剖阿里旧城的基础上改名的,那大概也是安东治下最偏远的一处据点的。至于马怀遇曾领军抵达过的努尔干城,则只属于象征性的占领,勒石记碑,由于太过遥远,当初留驻的汉军戍卒在两年期就撤了。
而听刘煦的决定,耿继忠眉头微皱,迟疑地劝阻道:“殿下,抚远城距此,仍有数百里,道路难行,再兼地处偏远,近来又有蛮兵袭城,局势并不安稳。殿下千金之体,还是不要涉险了!”
刘煦显然不打算听劝,手一摆,一副你不要多嘴的样子,道:“此番出巡,已经走了上千里了,也不差这剩下的数百里。至于安全问题,你或许忘记了,当年北伐之时,我也随军数月,那是何等阵仗,何等凶险。也正因抚远那边有乱,我才要亲眼去看看!”
“是!”见劝不住刘煦,耿继忠也只能答应,只是在安全方面,更加上心了。
“爹!”二人交谈间,一道人影闯了进来。
青葱少年,活力四射,来人正是刘煦的长子刘文渊。刘文渊已经十四岁了,正处于好动的年纪,眉宇间与刘煦很像,英气勃勃的,此番也随父出巡,不过到了敖莱城,便带着随从护卫游览去了。
不过,此时的刘文渊,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湿漉漉的,脸上还带着些潮气。见其状,刘煦面上的笑意收起来,脸色微沉:“你做什么去了,搞得如此狼藉,成何体统!”
对于刘煦这个父亲,刘文渊还是有些畏惧的,面上兴奋色彩敛起,嗫喏道:“我见河上有渔民在打渔,便下水摸鱼,抓到一条打鱼,熬鱼汤给爹爹补身子!”
“大郎真是孝顺啊!”见刘煦表情不善,做表舅的耿继忠当即开口,还朝着刘文渊使了个眼色。
刘文渊也是聪明,见状,赶忙命随从把捉的鱼奉上。见到鱼篓中那看不出品种的鱼,刘煦的脸色缓和了些,当即唤来一名内侍,吩咐道:“带他下去洗干净,换身衣服,再打他十戒尺!”
一听刘煦的吩咐,刘文渊顿时急了,大声叫道:“爹爹,戒尺就免了吧!”
刘煦两眼一瞪:“是嫌十戒尺不够?那就二十下!”
闻言,刘文渊顿时老实,不敢再讨价还价,他大概也清楚,再多说一句话,怕是要涨到三十了。
刘文渊不情不愿地随内侍去了,耿继忠出言安慰道:“殿下,大郎可是英姿勃发,他日定然不凡啊!”
“你不用夸他,更不用恭维我!”刘煦却摇了摇头:“他呀,却是不大像我,我这个年纪,可没有如此躁动难定!”
“人往往是持动易,守静难,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殿下这般冷静睿智!”耿继忠说道。
刘煦没有搭话,思考了一下,看向堂内那几名已经跪倒在地的护卫,直接说:“放任王子下水摸鱼,你们有护卫不力之罪,每人责二十杖,可有异议?”
“小的们人认罚!”领头的护卫当即应道,丝毫不敢有怨言。
连刘文渊都被罚戒尺了,他们岂能幸免,二十杖,都是刘煦开恩了。
第79章 “抚远之战”
自敖莱城沿鸭子河东行约五百里,便是抚远城,原本乃是辽置五国部之一剖阿里所在,也是当年马仁瑀东进所平定的最后一部,占领此城后,更名抚远城。
抚远城算是安东都督府治下最偏远的一座城镇了,并且属于军事重镇,平民很少,连敖莱城都不如,但常驻兵马却有三千卒。
此地虽偏,但形势却最为紧要,周边部族民情也最为复杂。除了那被汉军几乎灭族的剖阿里部,基本处于女真族的包围之中。
与被契丹迁到辽东的熟女真不同,在这白山黑水间,生存着数不清的生女真,原始,凶悍,野蛮,而生女真诸部,小者千户,大者数千户,难以征服。
抚远以东,是五女部女真、东海女直,其北是乌惹部、阿里眉部,在西部,还有一部黑水靺鞨后裔,过去契丹属部之一的鼻古德部。
可以说,以抚远城为中心的安东东部地区,是安东治下局势最动荡的地方了。在对诸蛮部的进剿中,抚远这边大规模的出击都进行了三次,但始终无法彻底平息。
迫于这边的特殊形势,方才驻以重兵,并且,除了那三千在籍汉军之外,还有一千仆从。
今年初秋,鉴于抚远地区纷扰不绝的恶劣形势,都督府决定,再对周遭的女真部族进行一次清剿,以慑群夷。开刀的对象,选定了北面的乌惹部。
由巡检使田钦祚亲自领军出征,北上的行动很顺利,乌惹部哪里会是汉军的对手,根本没有据众力抗的实力,小规模交战几场,狼狈逃散,给汉军斩首三百、俘虏上千的战绩,沿途所过,就连隔壁的阿里眉部也避得远远的,隐遁深山。甚至于,有些阿里眉部人,干脆泅渡过海,穿越海峡,跑到库页岛上去了。
不过,这一次汉军出征,仍旧属于一次失败的军事行动,战果很小,没能完成对乌惹部的消灭,最关键的,则是后院起火了。
汉军出击,抚远城难免空虚,这里毕竟不是敖莱城,哪怕留有五百卒,也难保万全。但偏偏,东海女真吃了熊心豹子胆,诸部联合在一块,纠集了近万的青壮部民出山,袭击抚远城。
这些生女真,组织差、训练差、兵器差,甚至连具像样的甲胄都没有,但是,蚁多咬死象,守军毕竟是以一敌二十,难免遭受损伤。
抚远城固然是打不下来的,城虽矮小,但足可依仗,汉军又有弓弩、火箭等利器辅助,女真人再悍不畏死,也是难以靠蛮勇冲击下来的。
但是,抚远城外的一些聚落、村庄可就遭殃了,哪怕有官府及时示警,但总有不及撤离躲避的,几乎被劫掠一空,田亩被焚没,屋舍被堕毁,死伤上百。
正在前方对乌惹人作战的田钦祚闻后方有变,是又惊又怒,又羞又恼,既恨自己托大,致有此乱,又恨那些东海女真,他田巡检在安东杀了那么多蛮民土著,居然还有敢如此不知死犯他虎威的。
于是,顾不得继续对逃散的乌惹人穷追猛打了,田钦祚直接撤军,回援抚远城。城下的女真人得知汉军回援,在过去几年中同汉军的交手中吃够了亏的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后撤,准备再逃回老巢。
不过他们想走,抚远的汉军却不肯依,难得吃亏的他们,在扶风郡公马怀遇的率领下,果断出城,追击袭扰,迟滞其军,不让其轻松退去。
此前不与野战,是要保障城池的安全,且等待援军,避免不必要的野战死伤,但这并不意味着汉军就不敢野战。
事实上,哪怕是野外交锋,齐装满备的汉军,对这些装备简陋的女真人,仍旧能够以一当十。马怀遇在安东这些年,参与了不少对蛮夷土著的进剿,积累不少军事经验,人是彻底历练出来的。胆子也大,就只带了两百骑兵出城,灵活地与之周旋,硬生生把女真人拖住了,越是急于后撤,就越不让其如愿。
马怀遇的作为,是有价值的,生生拖到田钦祚率主力赶到,发起致命一击,取得抚远之战的胜利。
战役的名字虽然叫“抚远之战”,但实际交战的地点却在抚远东南百里之外的西河大岭前。双方的情况都不好,汉军是奔波而来,来回数百里,又经过对乌惹人的作战,已是疲惫不堪。女真人也好不了多少,逗留抚远城下日久,又经过守军的打击杀伤,又急于后撤,被马怀遇游击纠缠得烦不甚烦,唯一的优势也就是人多一些。
但不论如何比较,双方绝对实力的差距是显著的,一场激战下来,东海女真直接溃败而逃,再无组织地四散遁入山林。
这场仗,汉军取得了完胜,斩首两千,俘虏三千余人,东海女真上万人喧嚣而来,最终脱逃的不足半数。
不过,汉军也遭受了一定的损失,哪怕武装到牙齿,在冷兵器作战中,都是难免损伤的,何况安东的汉军,基本都是轻骑、轻步兵。
当然,最大的优势,还在于骑兵,对野蛮的女真人来说,就是大杀器,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来去如风,辅助步军的战斗,女真人根本无从反制。
但即便如此,抚远一战,汉军的伤亡也超过了三百人。这对汉军而言,已经是个不小的损失了,过去在安东的治安作战中,几年下来,汉军阵亡者也才千来人,更多死伤都发生在那些不计入损失的仆从部卒,真正汉军死伤并不多,但这一次,算是一个突破了。
因此,哪怕取得了对东海女真反击作战的胜利,田钦祚战后的第一件事,除了向安东都督府上报战果之外,还以个人名义,向朝廷写了一份请罪书。
尤其在看到一片狼藉的抚远城之后,田巡检使是彻底破防了,他何曾吃过这种亏,尤其在这些土著蛮夷手中,更重要的,是那种被冒犯的感觉。
另一方面,抚远这种偏远军镇,发展建设的速度本就缓慢,环境比敖莱城还要原始,汉民更是比汉军还稀缺。
就是这样,几年的发展成果,已经微不足道了,还被女真人破坏一空。田钦祚此番,算是颜面大跌了,哪怕取得了对敌大胜,杀伤数千,但那些蛮夷土著能与汉军、汉民的性命、财产相比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王刘煦在僚属扈从的陪同下,赶到抚远城,进行视察。事实上,眼下的抚远城,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了,最多抚慰一下土著侵犯后的汉民以及犒劳辛苦剿贼作战的戍军。
第80章 京观
黑水之畔,凉风瑟瑟,涛声阵阵,随着秋季的深入,寒意已然逐渐笼罩在这片天地,而比气温更加阴寒的,是河滩上正在进行的一场杀戮。
空气之中已然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浓烈刺鼻,令人作呕,不过这样的场面,对久经沙场的汉军将士而言,又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滩涂上临时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营地,栅栏木桩象征性地做着区隔,抚远之战的俘虏便被囚禁其间,不过,已然不足三千之数了。
在田钦祚的命令下,将这些俘虏,用绳索以百人为一绺串起来,这些野性难驯、凶悍难制的东海女真,此时只是一群待宰的猪羊。
杀俘不详,田钦祚是没有一点概念,也毫不顾忌,他也不针对某个人,就是一绺一绺地杀,随机随性。显然,除了震慑立威之外,还带有一定发泄的目的。
抚远之战虽然取得了完胜,大破东海女真,但田钦祚的心情始终不见好转,即便有下属部将的劝慰,他终究难以释怀,心中有一股郁气难通,积压了些许时日,终于爆发了出来。
昨日,在见看到抚远城战后恢复的景象后,心中一狠,点齐兵马,就把战俘营的俘虏一股脑儿全部拉到了黑水河岸。
类似的事情,田钦祚过去不只干过一次,在安南的时候,就曾疯狂残酷,毫不人道,甚至于在统一战争期间,也杀了不少人。对国民尚且如此,何况外夷?
如今,也只是重操旧业罢了,并且事实证明,他仍旧熟练得很,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并且,田钦祚还搞出了一些花样的,在每一绺俘虏面前,都树立了一座箭靶,五十步外,与几名汉军军官打赌射艺。
赌注不大,只有一贯钱,射不中靶心的出一贯钱,射中者则平分赌注。当然,这些东海女真的下场,也在这赌注中。
若是所有人都射中了靶心,那么那一绺的俘虏就不用死了,然只要有一人没中,那不好意思,引颈受戮。
这些汉军军官的射技还是不错的,三十个箭靶,一轮下来,只有五个箭靶没有全部中的,同时也意味着,有五百俘虏被处决掉了。
与战场上热血搏杀不同,这样的杀戮,对负责处刑的汉军官兵而言,更加轻松,不需大开大合,挥舞钢刀,只是把被押到水边的女真人,一刀刀捅杀,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场景,更令人头皮发麻。哪怕是那些久经战场杀戮的军官,也不禁心中发寒。
“巡检,够了吗?”负责执刑的军官找到田钦祚问道。
闻言,田钦祚浓眉微皱,似乎还不满意,看了看边上的女真俘虏,大概是觉得人数还是太多了,瘪瘪嘴,冲身边参与笔试的几名军官笑道:“我不知道是诸位的箭术太好,还是你们太心慈手软……”
此言落,几名军官神色各异,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如此杀俘的,他们毕竟是大汉的职业军人,杀俘显然也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认知。
只不过军令如山,没人敢违背田钦祚的命令,当然,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有田钦祚顶着,与他们无涉,他们能够做的,只是尽自己的力,看能否减少些罪恶感罢了。
其中一名军官陪着笑道:“巡检,我等箭术难称精准,此番只是超常发挥罢了。同袍们怎么想末将不知,但末将只是舍不得军饷罢了。三十个箭靶,若是不中,那可是三十贯钱……”
“你小子,就是会找理由!”田钦祚也被他的话给逗乐了,哈哈大笑了两声,但笑声一落,表情又变得冷酷起来,大手一挥:“前者作罢,再来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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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7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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