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兜兜转转、来来回回,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有人能完全得到自己想要的。
——也许这正是亚德里恩创作的趣味所在。
但即便是完美的戏剧家,也无法保证作品的每一个部分都合乎心意,何况是用活人写就的剧本。
亚德里恩自以为看穿人心,看透了人性的无耻贪婪,殊不知人心人性才是这世间最无解的难题之一。
有的人为人百载尚且活不明白,一个神又如何能越过人,将人心摸得清清楚楚呢?
就好比‘木偶镇’,亚德里恩的本意是让所有镇民都被木偶取代,无一例外。
可例外偏偏发生了。
池醉当时的预感没有错——
林正,这个半人半木的老人,的确是‘木偶镇’上最特殊的存在。
一切都要从那张老照片,也就是‘林记木偶铺’起火的那个夜晚说起。
时间倒流至老人恢复记忆的瞬间——
借由老人的双眼,池醉看到了他脑海中明灭的回忆。
——那是林正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
没有之一。
林正是‘木偶镇’上最后一个变成木偶的人。
他从未忘记,写有‘林记木偶铺’五个大字的牌匾下还刻着一行小字。
——是他老林家的祖训,叫“宁卖血肉,不卖手艺”。
因着这份初心,加上对林家祖祖辈辈的愧疚,林正抵住了诱惑,没有参与进镇民疯狂的计划。
为此,他矛盾过,彷徨过,也痛苦过。
他不是不眼红其他镇民那可观的收入,但要他把木偶当成赚钱的工具……
他实在没法做到。
如果他这么做了,老林家的招牌就让他砸了!
以后他魂归地府时,哪还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所以镇民们靠木偶大发横财的日子,成了林正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光。
他是‘木偶镇’上最好的工匠,‘林记木偶铺’也是镇上最好的木偶铺。
但因为他的顽固和不思进取,铺子逐渐变得门可罗雀,从四方街的中心地带迁移到了胡同路的最西边,一个极为偏僻的木屋。
四周荒草丛生,人烟稀少。
地处偏僻,加上游客的注意力都被会唱歌的木偶吸引了,他手上那些老旧的、不会动的木偶就成了难销的过时货。
镇长三番五次找他谈话,想让他为镇子“做贡献”,但都被他婉拒。
久而久之,镇长懒得热脸贴他冷屁股,其他镇民看他的眼光也越来越奇怪,像在看一个异端。
想想也是,从前镇子上出了名的匠人,家境殷实、为人忠厚,现在却过的一贫如洗,连祖辈留下的木偶铺都快经营不下去,濒临倒闭。
谈到林正的人,莫不感慨一声“世事无常”、“盛筵难再”,接着对他指指点点或是一番嘲弄。
还有不少人摇着头说,老林家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他手上了,他就是个不肖子孙,林家祖宗泉下有知,怕是要不认他的……
诸如此类的话,林正听了不知有多少。
但他根本无从反驳,也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只能沉默着,将满腔委屈、愤懑都融进木偶中。
那具倾注他毕生心血的木偶是何等完美,从头到脚,从发丝到手指,每一个细节都饱含着他的热情和期待,像是一朵他呕心沥血灌溉出的娇花。
——它是林正最得意的作品,也是林正最好的伙伴。
很多人都问过林正,这个木偶卖不卖。
林正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卖。
可他从未想过,即使自己没有忘记年轻人的告诫,厄运却仍向他逼近。
最开始发现不对,是因为镇民们怪异的姿态。
林正对有关木偶的一切都很敏感,他很快就发现,除他以外的镇民正逐渐丧失人的特征,变成冰冷的无生命之物。
而木偶却越来越逼真,逼真的如同真人。
这种发现让林正无比惶恐。
他意识到,年轻人所说的“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木偶镇’开始变得只进不出。
走到镇子前,空气中就会泛起伸手不见十指的白雾,白雾里会传来各种诡异的声音:
重物的拖行声、骨头的咀嚼声,以及如同老鼠啃木头那样的吱吱声……
叫人不寒而栗。
林正根本不敢踏出‘木偶镇’一步。
他的直觉告诉他,一旦离开镇子,他就将面对比木偶更可怕的事物。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下,林正迎来了生命中最大的转折。
那是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
林正躺在床上,思考着往日种种,翻来覆去睡不着。
正因睡不着,他才侥幸躲过木偶的袭击,并跟木偶打了起来。
木偶的力气很大,他不是对手,只能一味逃窜。
争执间,不知是谁失手,打翻了烛台。
烛台刚好倒在下面的木头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起初,火苗只有一星半点儿,谁都没把它当回事。
可渐渐地,火光冲天,照得半个夜晚亮如白昼,‘木偶镇’上的镇民都被惊动了。
当时林正离门稍近,他的木偶在里面。
木头怕火,火是木偶天生的克星。
第3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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