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这段日子是章时与这么多年来和柏郁青相处最融洽的时刻。
客观来说柏郁青长得很漂亮,唇红齿白大眼睛,很标准的中式美人。她曾经或许也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只是这么多年的人生将她摧残成了一个疯子,容颜不复,性格乖戾。但在生命中最后的这段日子里,她突然迸发出了母性的光辉。
检查结果出来了,胃癌,晚期。章时与也没瞒着柏郁青,他打心眼儿里没有这个想法,而且他也觉得,人是能感觉出来自己大限将至的,瞒着没有任何用处。
柏郁青笑了笑,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二人之间没有任何苦情戏码,几乎是一拍即合,决定静静等待死神的降临。
没有钱。柏郁青还能住在医院里吊着一口气还多亏了这三年来那笔来路不明钱,章时与一直存着,他拼了命的打工,一天转战三四个地点,就是不想花那笔钱。
这天柏郁青突然冷不丁的说道:“想你姐姐吗。”
章时与愣了。
姐姐。
好陌生的称呼。
这个三年来没有在他们两个的对话中出现过的人,今天突然被柏郁青轻飘飘的说了出来。章时与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心口一顿一顿的疼。
柏郁青叹了口气:“......其实这几年我给你的钱,都是你姐的。”
“啊。”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我能感觉到,我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所以我按照你姐当时给我的地址给她寄了封信,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回来。”
“章潼……姐她……你给她写了封信?”
什么叫按照你姐当时给我地址?他虽然猜到那些钱都是章潼的,但他以为那是章潼临走之前留给柏郁青的,可原来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一直有联系吗?只有他像个傻子?
“你有她的地址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姐姐刚走的时候给我写过一封信,说让我不要告诉你她往家里寄钱的事,就当她消失了,杳无音信了。她没有告诉我她换了的电话号码,这三年她除了寄钱给我唯一联系过我的就是那封信。我也是按照那个地址寄信过去的,不知道她搬没搬家,很可能根本就收不到了。”柏郁青看了两眼章时与,突然有些怯怯的说道:“只有那一封,真的。”
哈。章时与先是茫然无措的绕着病房转了两圈,然后突然笑出声来。
“哈,原来是这样。”
柏郁青看着章时与发黑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你生气了?对不起啊......因为你姐当时说,如果我把她给咱们钱的事告诉你就再也不会给我寄钱了,我也是没办法......”
生气?不不不。章时与冷笑了两声。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章潼这三年来原来一直和家里有联系,就只是不想见他而已,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他想大概章潼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了,可他或许永远也没有办法真正掌握章潼。
章时与拎着午饭回来,就看见了那个背影。
章潼。
是章潼。虽然只有背影,但章时与百分百确定,就是章潼。
消失了三年,一丁点儿声音和念想都没给他留的章潼,他的姐姐,他的爱人,前一晚还与他肌肤相亲第二天就消失不见的,章潼。
章潼正坐在柏郁青的床前温和的笑着。仿佛她一开始就在这儿似的,自然的好像不声不响消失了三年的人是他章时与。
章时与想,他或许也该若无其事的走上前去打招呼,说,姐姐,好久不见。可他被钉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
章潼却突然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似的,她转过头,看到了手中拎着早饭的章时与。
这一眼,章时与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她原来黑直的长发变成了柔美的波浪,穿着米白色的棉服,手边是一束巨大的手捧花。
章潼坐在那儿,顺理成章,泰然自若,而他还怀揣着几年前见不得光的念想,祈祷着事情能如他所愿。
章潼回过头来,表情礼貌平静,她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说任何话。章时与站在原地,手攥成拳头,指甲嵌进肉里。
柏郁青也看到了章时与,她似乎精神很好,章潼的归来让她容光焕发,她轻轻招了招手:“时与,过来。”
章时与咬着牙,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些,他一步一步的走进病房里,走到章潼旁边。她已经把头转了回去,章时与得以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短短的几步路被无限拉长。
她披散着的头发之中露出了一小段苍白的脖颈,章时与有一种冲动,他想冲上去,咬住那段脖颈。你凭什么丢下我。
章潼突然站起身来,在章时与和她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冲柏郁青温和地说道:“妈,我就先走了,我那边还有点儿东西没收拾完,晚点再过来。今晚我在医院陪护。”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章时与说的,尽管她仍然没有看章时与。章时与才注意到旁边的陪护床上放了许多章潼的东西。
柏郁青拉住转身就想走的章潼的手:“潼潼,会回家来住吧?”
潼潼。章时与恍然发觉刚才柏郁青也喊了他“时与”,这是多少年没有在他们母子母女之间产生过的称谓。
章潼安抚的拍了拍柏郁青,没有说话。
章时与在原处站定了好久,直到章潼走出了病房,或许也已经走出了医院,他才如梦初醒似的,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匆匆忙忙对柏郁青说:“妈我跟过去看看。”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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