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奚丹心想, 如果要搬运这么多无头尸体离开，是件大工程, 很容易被发现。考虑到犯案的可能是黑暗信徒, 他们或许有什么特殊手段。
    她扫了圈四周，可惜在暴雨倾盆而下，一切证据都被冲刷干净。雨水落在地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豆大的雨珠打在那群被摆成半圆的人头上, 他们依旧维持生前最后一刻的表情, 瞪大的眼睛鼓起, 愕然地望着不肯回头的神明。
    菩萨像嵌入石壁上, 上方有石窟遮挡，不染雨水, 只有踩着的莲台，被溅上一蓬干涸的赤红。它依旧倒坐, 背对世人, 以秦奚丹的角度, 只能看见它高大的背影。
    秦奚丹蹙起眉, 目光顺着死者赤红鼓起的眼睛，看向倒坐的菩萨, 忍不住想，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神明和恶鬼，但不管怎么样的神明，都不会看着信徒被屠戮，而无动于衷吧。
    难道这尊佛像的主人, 已经陨落了？
    神也会死亡的嘛。
    想起窟中子被天门中的巨手捏紧, 眨眼变成一堆枯骨, 她微微点了下头，心中肯定了这个想法。也许天门之内也存在某种斗争，神既然会失控，也可能会陨落死亡。
    从某种角度，所谓神明，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力量越强大，越接近黑暗与癫狂。
    局长看见他们，走了过来，“章队长，还有这位是新来的秦小姐？”
    秦奚丹只在电视上看过这位局长，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缪千秋。她看上去比电视里更加疲惫，也许是淋了冷雨，脸色也很苍白。
    绝扈市这么一个大城市的治安局局长，应该算是级数挺高的人物。看来在局长这个等级，似乎知道执火人的机构，也知道一些世界的真相，直接叫人喊章南露过来，而其他如苗年等的普通治安官，则依旧懵懂茫然。
    缪千秋说：“我不太懂这些，不过有些发现，你们可以到寺里面来看看。”
    她带着两个人来到念经的大殿、吃饭的厨房、睡觉的寮房，在蒲团、饭桌和被褥上，都发现大片的血迹。
    “僧人们的作息很有规律，下午六点半一起吃饭，然后去大殿念经，等到九点统一关灯睡觉。这三处都有血迹，说明作案人很有可能是在不同的时间段作案。这意味着在有人死亡后，他们依旧按部就班，去念经、睡觉，然后死亡，如果按照正常来说，这几乎不可能。”
    缪千秋皱了下眉头，“但这是一起非正常案件，我想，那些东西……是有方法做到的。”
    局长几句话就把事情理清楚，邪修们确实有能耐做到这一点，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把无头的尸体运到了哪里？
    章南露去外面，根据人头搜寻死者残留的记忆，而秦奚丹留在寮房内搜寻残留的线索。她找了圈，发现缪千秋说得没错，这群和尚在被砍掉脑袋前，没有丝毫的挣扎。
    在刑侦方面，还是治安官更专业。
    屋里灯光有点暗黄，黄澄澄照下来，把雪白被褥上的暗红照得更加触目惊心。老旧的窗户哐当作响，冷风漏进来，卷入屋内，把几张黄纸吹得哗哗作响。
    苗年走了进来，“姐，发现什么了吗？”
    秦奚丹：“和你们想的差不多。
    苗年脸色有点白，“你说这事怎么回事？按照现场线索，这些人在同伴死了以后，也没有报警，跟平常一样去念经、吃饭、睡觉，直到死。他们是被鬼蒙了眼睛吗？”
    秦奚丹认真地说：“有这个可能。”
    苗年一愣，脸色更差，“姐，我永远滴姐，你别吓我，人家的小心脏很脆弱，经不起吓的。”
    秦奚丹无奈摇头，感觉到口袋手机在震动，拿出手机看了眼。修仙交流群里的信息已经到99+。颜逸和赵小曙他们都私密了她，提醒她去看群里一个视频。
    她打开群聊，往上翻过去，看见清一色的“卧槽这也太诡异了”“好可怕”“这是演的吧”之类的话。她微微皱起眉，一直翻到最顶上的视频。
    这是一个叫钓鱼佬永不为奴的群友发出来的。
    钓鱼佬永不为奴：“卧槽，这是真的修仙群吗？大家帮我看看这个！今天我去钓鱼时，突然看到的，我不会惹上什么了吧，大师救命命命！”
    这不知道是谁拉进群的群友，进了群以后就开始潜水，大概也没怎么关注过群里的聊天，直到钓鱼时遇到诡异事件，才一拍脑袋想起来所谓的【修仙群】，把视频发了过来。
    点开视频，一开始是夜色沉沉，繁星灿烂。一杆吊杆弯弯，倒钓江河。
    “今天我绝对不空军！非要钓到点什么，钓不到鱼，我趴在地上喝几口水才走！”钓鱼佬在旁边嘟囔：“今天必定能钓到大鱼，预感非常强烈。”
    话还没说完，水面忽然荡开涟漪，钓鱼竿剧烈地摇晃起来。
    钓鱼佬声音激动：“来大的了！……可恶，是风啊！这什么邪风妖风，咋这么大咧？”
    镜头开始晃动，似乎是他拿起了手机，准备离开。忽然，他动作一顿，将手机转向另一头。
    透过灌木缝隙，一个无头的人影僵硬地走了过来。
    他身上穿着被血染红的僧袍，动作木讷僵硬，一步又一步，从黑暗中走出，穿过河边的灌木丛，摇摇晃晃地走向黑暗的河边，扑地一声掉入江水中。
    “这……”拍摄的钓鱼佬声音惊恐，“这是什么……在拍戏吗？我去——”
    屏幕的晃动越来越大，似乎是拍摄者潜在灌木草丛中，身体在不停颤抖。自从第一个无头人影穿过后，隔了几分钟，又有一个无头僧人一摇一晃经过，跳入滔滔的江河里。
    在他跳下去的瞬间，黑暗的江水溅起一阵水花，但没几秒，水花就消失不见，只剩黑暗的河面上一圈一圈的涟漪，来证明刚才的事并非一场噩梦。
    妖风越来越大，一条惨白的闪电扯开黑夜，轰隆雷声滚过天空，雷雨轰然落下。雨珠一滴一滴打下，冲得草叶弯折，黄泥水很快成缕蜿蜒，流入不远的黑暗长河。
    在电闪雷鸣中，一个又一个无头的尸体，迈动僵硬步伐，走向河流。染血的僧袍被雨水浸透，一滴滴血色晕开的水滴顺着暗黄的衣角滴落，惨白电光把这诡异的一幕照得更加阴森恐怖，疾风骤雨滚滚惊雷也挡不住拍摄者恐惧的呼吸声。
    尸体们跳下后，黑暗的河面像煮开的水般沸腾起来，冒出一个个水泡，又像是变成滩可怕的泥淖地，吞噬过路的一切。
    在最后一个无头尸体穿过湿透的泥地，跳入江水中后，一个蹒跚的人影跟在后面，走了过来。他倒是有脑袋，脸上戴着螺旋图案的面具，身上穿着一件被血染透的皮毛袄子，从风雨中缓慢地走出，一直走至江边。
    他站在江边，张开双手。
    不知何时，江边除开他外，还站着数道人影。这些人的脸上没有面具，身体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戴面具的人诡异地舞动双手，迈出奇异的步伐。秦奚丹认出，这和请神的罡步很像，但似乎每一步都和罡步是反着来的。
    在他迈动“罡步”时，那一道道昏暗的人影手牵着手，开始发疯一般大声地叫喊什么，声音穿透风雨，传过来时有些模糊，只能隐约听到“沌神”“回归”几个短短的词。
    癫狂地叫喊着，这群人手牵手，毅然决然跳入冰冷湍急的江水里。
    江水沸腾得越来越厉害，只剩戴面具的人影还在江边，跳着恭请神明的罡步。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钓鱼佬怯怯地问：“这应该是在演戏吧？肯定是在演戏吧！”
    秦奚丹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拿着手机跑到外面，把视频放给了章南露。她焦急地问：“他们是不是也在举行祭祀活动，这次又是要干什么？”
    如果她没有看错，最后牵手跳下去的人，应该也算黑暗信徒吧，至少也和那个戴沌神面具的邪修是一伙的。他们为了完成祭祀，居然能够集体结束自己的生命，跳到江水里。
    疯了吗？这是要做什么？
    秦奚丹情不自禁抬头，看了眼黑暗的长夜。大雨滂沱，雨珠打在脸上有点发麻，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里发冷。阴风怒吼，撕扯着如厉鬼的嚎叫，闪电像巨人惨白的手指，在黑夜里一闪而过，不停撕扯着夜幕，在这样的疾风骤雨里，恍惚有种世界末日的错觉。
    她的心头不由自主浮现一丝烦躁和不安。
    章南露看完视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对缪千秋说：“要开始了。”
    缪千秋：“这才不到六月……”她的表情很严肃，似乎知道质疑无用，和章南露对视几秒后，点了下头，“好。”
    章南露带着秦奚丹回到车上，直接开车向着江河的方向驶去。
    雨珠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
    秦奚丹抿了抿唇，在群里打字，让所有在外面的人都回到家里，或者就近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不要在外面乱晃。
    赵小曙：“这雨好大，我和鸭鸭还在鑫鑫超市等雨停。”
    游妗婧也说：“我在书店里躲雨，这场雨下得很诡异，老师，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秦奚丹问：“你们身上都带着避水符吗？”
    赵小曙：“带着的。”
    “一直揣身上，都没放下来过！”
    看见他们都说身上带着白天画的符，秦奚丹松口气，嘱咐他们：“雨太大就不要出去，尽量找地势高的地方，打开电视或者手机，等政府的通知。”
    在群里交代几句，他们也快到了江边。
    穿透绝扈市的这条长河叫涡卷江，江面总有些漩涡在打卷，所以暗中有人传，据说以前许多人投江自尽，江中怨气深重，水鬼阴魂不散，在冰冷江水里徘徊，才造成偶尔一个个打卷的漩涡。
    但是这只被大家当成城市的怪谈之一而已。
    而眼下，这条江才真正名副其实。
    成千上万个漩涡在水面打着卷，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漩涡布满江面，不停地旋转，如同一个个睁开的眼球，又像是巨人身上长满的脓肿。
    秦奚丹头皮发麻，“这……什么啊？”
    与此同时，赵小曙和黄芽芽蹲在超市里，等着外面的雨停。超市里除了她们外，还困着很多人，一个个百无聊赖拿着手机，或者发呆地望着雨夜，等待暴雨停息。
    突然，挂在墙壁的电视闪烁两下，从夸张的偶像剧，瞬间切换到严肃的新闻频道。
    一个总在新闻中出现的人站在电视中，表情凝重，好像要宣布什么大新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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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第 66 章
    赵小曙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 望着电视，对黄芽芽说：“又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治安局长出来了？”
    黄芽芽小脸苍白, “难道又有什么变态的连环杀人犯？”
    市民们都被上个月的幽灵弄得人心惶惶, 听到这句话，原来几个冲到门口准备直接回家的人也停下了脚步，回到候在电视机旁。
    电视上的女人头发微微发白，一身笔挺的治安官制服, 表情从容而严肃。她缓缓开口：“现在大雨未歇, 地表积水严重, 极有可能发展成洪涝灾害, 请大家留在室内, 耐心等待救援，如有问题或被困住, 请向附近的治安局拨打求助电话。”
    黄芽芽：“啊……小曙，我们还是先别急着回家吧。”
    赵小曙点了点头, 从袋子里拿出一根巧克力棒, 边吃边玩手机。她发现手机上也收到了治安局发来的短信, 大致意思也是雷电暴雨中, 请大家待在室内，找建筑物躲避, 不要冒雨外出，请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看来这次事情蛮大的。”赵小曙咬着巧克力，小声对黄芽芽说：“治安局都出来发言了。”
    黄芽芽瞪圆眼睛，“小曙，这次……还和诡异相关吗？我以为最多只是闹闹鬼, 怎么连暴雨都弄出来了？”
    赵小曙瞥眼外面呼扯的大风, 安慰道：“没事啦没事啦, 我们老师渡劫的动静都比这个大。可能又有高人在渡劫吧。”
    “好、好厉害！”
    现在电视里在播报暴雨实时的情况和水位，反复提醒市民请不要随意外出活动。
    但是还是有人觉得下个雨没多大事，想要早点离开这里。
    一对年轻的夫妻看了眼电视，商量两句，还是决定朝门口走去。
    赵小曙喊住他们：“这么大的雨，还是别出去啦，缪局刚说完，让我们留在室内。”
    男人不屑一顾地扯了下嘴角，“才这点雨算什么，小姑娘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家在哪里？要不哥载你们一路吧？留在这里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