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姑娘被他说了一通，小脸煞白，碍于二叔是长辈，她不能反驳。她自己有些心虚，她是那日穿了红裙子，被万岁呛了一顿，加上她得知那位公主在九月早夭，心里害怕，才跟姑母说要回家。
    这样的缘由，她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二弟这话说得不对。”寿宁侯张鹤龄看了弟弟一眼，“大姑娘和二姑娘一向玩得好，她听说二姑娘羞得不敢见人，特意送东西回去给哄妹妹。”
    张大姑娘从仁寿宫得到不少好东西，她确实差人送了一盒头花给张二姑娘，说是太后姑母赏的。
    二姑娘为什么不敢出门见人？
    还不是他张延龄蠢，竟然不识大名鼎鼎的欧阳文忠公，要欧阳修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他写词！
    张延龄被大哥怼了过来，脸色铁青。他冷哼一声，大哥和侄女打的是什么算盘，大家心知肚明，且看着姐姐如今风光的日子，只要能选上皇后、当上太后……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是他做下蠢事，害得女儿丢脸。若是二姑娘不能当选，大姑娘也别想顺利进宫！
    “我听说，万岁最近得了一个爱宠？”张延龄不安好心地挑起事端，“姐姐说说，是哪一家的好孩子？”
    张太后想到糟心儿子，孩子长大，翅膀硬了，来请安的次数都少了。她闷闷地说：“哪里是台面上的人物，不过是一个唱曲逗趣儿的。”
    “哦——”
    张延龄故意拉长声音，他放眼等着，他家哥哥能安好心？
    大哥要是出手了，大姑娘肯定在万岁面前讨不到好。大房遭殃了，二房的机会不就来了嘛！
    ……
    萧靖光是接受群臣的朝贺，花了足足一个上午的时间。他午休过后，兴致勃勃地说要骑马射箭。
    朱厚照打小练下的骑射功夫不能丢啊！
    姑娘穿着一身织金孔雀羽妆花绒衣，外披一件素色流云天鹅绒披风。她捧着一个滚烫的烤红薯，蹲在边上看他射箭。
    过年露天射箭，这得多冷啊！
    偏偏万岁不觉得冷。
    少年绕着宫墙跑了好几圈，跑得身上热乎乎的，方拎起一张大弓，翻身上了御马。胯/下的良马一甩一甩地摇着尾巴，养马太监看得是胆战心惊。
    陛下要在马背上射箭，这马儿可别在这个时候拉屎！
    “咻”的一声，羽箭破空穿过，直直地擦在箭靶上的红心。紧随着接连十余箭，绕着红心的边缘扎了一个漂亮的圆儿。
    张嫣咽下嘴里的烤红薯，高兴地说：“中了，中了！”她放下吃到一半的烤红薯，捧着姜茶过去：“要不要喝茶，暖一暖。”
    御花园的风着实是太大一些了。
    “好。”
    萧靖接过她手里的姜茶，一饮而尽，把她放下的烤红薯两口吃完。他让人给张嫣拿了一把小弓，叫她去射几箭。他很有兴致地说：“嫣儿也玩玩，伸一伸筋骨。”
    夫妻二人走过好几世界，张嫣在唐朝那个世界学会射箭。原因很简单，李治是会骑射的。
    “我看看要射哪里，这次一定要中！”小张不敢大出风头，她拉着弓，故意将箭头微微往下。
    她瞄准的不是箭靶，而是靶子旁边的一盆梅花。
    “咻”的一声，飞出去的箭果然没有落到靶上。旁边的宫人们看到箭穿过梅花，惊起纷纷花瓣落地，喊道：“刘姑娘差点儿，刘姑娘没中！”
    张嫣心想，没中才好呢。
    万岁在御花园里射箭，惹得园子里十分热闹。万岁远远看到有人过来这一边，打头是两个穿着朝服的男人——
    是谁敢那么放肆，在皇宫里瞎逛？
    萧靖
    看清楚了，原来是自家的两个舅舅。
    建昌侯张延龄留意到皇帝身边有一个穿红衣的小孩，瞅着还没有成人高，他笑了笑，不足为虑。寿宁侯张鹤龄志在皇后之位，他想要推举自家的长女当皇后，他一看到张嫣，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张鹤龄问：“臣问陛下安，陛下这是在射箭？”
    “是啊。”萧靖毫不在意地说，“两位舅舅可要来射几个回合？舅舅用的是几石的弓？朕差人去拿几张弓过来。”
    张家兄弟是在张太后发迹之后，才开始一心读书。要说写文章，他们也许还能糊弄一下人，论骑马射箭，他们并不算十分精通。先帝在世的时候，皇帝姐夫除了喊了两位小舅子饮酒吃饭，从未考过他们的武艺。
    宫人和大臣们都觉得朱厚照贪玩，反倒是这位主儿从小习武，爱骑马，爱射箭。
    建昌侯张延龄后退了一步，摆手连称：“臣不行，臣最近涨了几十斤肉。”
    寿宁侯张鹤龄倒是想要拿出长辈的态度，教育皇帝外甥。外甥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小皇帝能拉开多大的弓？
    张鹤龄说：“差不多的就行。”
    萧靖使坏，让人拿了一把最轻的小弓，跟张嫣刚才用的是一样的分量。张鹤龄接过小弓，又说：“既然射箭，就要有彩头。臣听闻陛下这里有一个善讴的宫人，不如舍给大姑娘，让她伺候大姑娘起居，也算是她的一番造化。”
    他以为，让一个唱曲的玩意儿去伺候未来的张家皇后，服侍皇后是多大的荣耀。
    萧靖的表情瞬间垮了。
    张鹤龄是什么狗胆，竟然敢让张嫣去伺候张大姑娘！
    “大舅当真是这般想的？”万岁拿起一把弓，搭上箭，张家大舅胡乱射了一箭，中途被万岁的箭射落在地上。
    张鹤龄又射了一箭，他的箭再次被皇帝在空中击落。
    这会儿再傻的人也看出来，皇帝对寿宁侯有意见了。
    张延龄悄悄地往后躲，心道大哥这是踩到万岁的霉头。张鹤龄脸色铁青，几次想要说话补救，无奈皇帝外甥就是不说话。
    射到最后，张鹤龄的箭筒里面已经空了。皇帝的箭筒里面还有一根箭，他抽起这根羽箭，对准了张鹤龄心脏的位置。
    吓得张鹤龄差点跪下，万岁真的要杀他！
    吾命休矣！
    箭擦过张鹤龄头顶的乌纱帽，稳稳地落在后面的树干上。萧靖拍了拍手，毫无歉意地说：“大舅，对不起啊，朕刚刚手滑了。”
    “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计较吧。”
    第726章 朱厚照做好人（17）
    ◎明武宗大赦天下◎
    且不说张家两位侯爷回到家中, 听得管事禀报粮仓被盗，是何等的暴怒。
    正德元年, 皇帝在元旦下旨更改年号, 大赦天下，命人从大牢释放一部分改过自新的囚犯。
    其中被放出来的一个犯人，叫做郑旺。
    郑旺穿着一身褐色的囚服, 脸上又脏又黑，身上倒是不是太瘦，坐牢的日子对他而言不算太难过。他原是京城武成中卫的一名军户, 自小打熬出来的好筋骨。他竖起耳朵, 听得外面的几个狱卒在说话。
    其中一个人说：“……万岁仁慈，让单子上的这几个人出去。这都过年了，万岁赐下酒水、果子和扁食, 说叫人吃顿饱饭再走。”
    另一个人冷笑一声：“就他们那几个, 配吃皇帝赐的饭？”
    “万岁年少，心软啊。”那人说，“不知道谁在万岁旁边吹风，竟然把事情做成了。小偷小摸的那几个走了，也不算什么。唯独那个被锦衣卫抓进来，姓郑的……郑旺犯下欺天大罪，如何能被释放！”
    旁边的人劝道：“万岁说放人, 我等只管听命就是。管他谁是谁，我等看圣旨行事。”
    那人叹了一口气，语气不再愤懑不平：“是这个理儿，等会儿你去喊郑旺出来。”
    牢房里的郑旺偷听得这一句, 死死地捏着拳头。
    小皇帝书要放他走？
    能离开大牢的, 谁愿意坐牢！
    他终于可以从大牢出去了。
    郑旺把头靠在墙上, 装作熟睡的模样。不多时，有狱卒来喊他，说喊他去吃扁食。
    “我，我不吃饱饭。”郑旺挥着手，一脸惶恐的模样。犯人们都知道一个潜规则，每逢这人要“上路”之前，总有一顿饱饭的。
    “不是砍了你的脑袋。”狱卒嗤笑一声，“郑旺你的运气好，万岁爷大赦天下，让你无罪释放。”
    郑旺十分激动地问：“我……真的无罪释放？”
    狱卒懒得骗他：“真的，万岁给放出去的人赐了扁食和酒水吃食。”
    郑旺跟着狱卒的脚步，低头去到一个房间。房间不大，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有酒壶，还有几盘枣子、杏子、梨子这样的果子。一只大簸箕上装满了煮过的饺子，瞧着已经是凉透了。狱卒提起炉子上的大铜壶，从壶里倒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再从簸箕上拨了六个饺子下来。
    热汤泡着冷饺子，姑且能算一碗半热饺子。
    狱卒说：“喏，给你吃的。”
    郑旺接过这碗吃食，伸手拿了一双筷子。他埋头吃着温热的饺子，眼睛渐渐湿润了。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虽然白菜多猪肉少，但味道极好。他把六个饺子吃光，还把面汤喝得一滴不剩。
    他好久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了。
    他吃过这一顿，身上越发暖和起来。他拜见狱卒头头，头头说：“郑旺，出去之后好生做人，莫要再犯事了。”
    郑旺的嘴上称是，心里却想——
    不是这样的。
    万岁刚登基就把他从牢里放出来，还请他吃扁食，这证明他没有错。既然他没有错，那么这说明一件事情。
    他知道的“内情”应该是真的！
    ……
    郑旺和妻子赵氏曾生育了一个女儿，小名叫做金莲。郑金莲十二岁的那一年，郑家贫穷，她被郑旺卖出去为奴。后来郑旺辗转打听到，女儿入了皇宫。
    “金莲入宫了？”郑旺跟邻居炫耀这一件事情，“莲儿指不定能当上女官，我听说女官的俸禄高，一个月有好几两银子。”
    邻居笑他见识短浅：“女官算什么？入宫的姑娘当上娘娘，那才叫大前程！莲儿自幼长得漂亮，指不定福气在后头。”
    郑旺记得女儿郑金莲年幼的模样，她生得白嫩嫩的，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的，是这条街最漂亮的孩子。他家姑娘那么好看，说不定真能当上娘娘？
    怀着这般隐秘的心思，郑旺四处托人，求人帮他打听女儿的现状。他找到一个叫刘山的太监，旁人说刘山是一个能见到皇帝、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刘山说，宫里确实有一个叫做郑金莲的宫女。
    郑旺买了布匹和吃食，托太监刘山送给宫女郑金莲。他问刘山：“有劳爷爷安排，能不能让我和莲儿见上一面？”
    “郑氏最近不方便见人。”太监刘山说，“她的日子艰难，郑老爷多给她送一些东西才好。等她熬过了这段日子，必定会有一场大富贵呢。”
    郑旺听着，心里无比火热。一个宫女的大富贵……应当是攀上皇帝。他继续给刘山送了好多东西，几个月之后，皇帝公布了一下好消息——
    数年不孕的张皇后顺利产子，生下一个健壮的男孩。
    孝宗皇帝他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