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帝算了一笔账◎
    阿史那库头刚来到邺城的时候, 当即被皇帝的人请入皇宫。
    跟随他的突厥小伙子面面相觑，问道：“头儿, 去吗？”他们怕齐国皇帝耍阴谋诡计, 要把他们全部关押起来。
    “去！”阿史那库头一咬牙，他用突厥语说，“说不定大逻便就在皇宫里头, 我要是不去，谁去接他出来？”
    在他的脑补当中，侄儿肯定过得很惨, 日日夜夜想家, 想得都变瘦了。他怀着悲壮的心情，骑马去到皇宫门口，被镇守宫门的官员喊着要下马。
    “下马！”
    阿史那库头对着身后的仆从说话, 一行人纷纷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正当他们以为要步行走进去的时候, 有一群太监拉着人力车过来，道：“请各位大人上车，随吾等去拜见陛下。”
    “这是车？能坐人？”
    阿史那库头的眼神十分惊奇，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车。他见多了用牲口拉的车，但是北齐皇宫用的车，竟然是人来拉。
    忒缺德的！
    他长得人高马大，坐进去小小的人力车, 不由得舒服得长出一口气。车上的座位是由真牛皮制成，用料和工艺十分讲究，上方有遮挡阳光的小蓬顶。太监问他要不要开蓬顶，阿史那库头不怕晒, 但很好奇地说开。
    果然刺眼的阳光被遮挡住了。
    萧靖之所以派人力车去接人, 是不想让突厥人熟悉皇宫的布置。他安排力气大的太监去拉车, 光是云龙门附近饶了两圈，明明半个小时能到的路程，走了足足差不多一个小时。
    皇帝穿着常服，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看到突厥来人。
    阿史那库头的年纪大概跟他差不多，身型魁梧，胡茬很粗硬，看起来肌肉很多的样子。萧靖的目光落到阿史那库头的脸上，嗯，糙汉满脸红血丝，肯定没做防晒，没有他帅。
    皇帝瞬间觉得自己掰回一城。
    这是男人之间该死的胜负欲。
    “坐，茶。”
    萧靖言简意赅，让宫人给一行突厥人安排座位，上茶。阿瓘陪在殿内，手稳稳地压在刀柄上，目光如炬，要是来人突然发难，兰陵王保证一刀一个突厥人。
    他不是吃素的。
    裴世矩也在现场，他坐得前，身上担了鸿胪寺少卿的官职。过几日他负责领着突厥人出宫，安排这群人在邺城的活动出行。
    他在提早认脸，瞅准这几个突厥人，别让这些人跑丢了。
    阿史那库头探头看向高孝瓘，心中不由得轻视。他不认识兰陵王，只以为是皇帝宠爱的哪个佞臣，瞅着肤白貌美，居然能担任武官，肯定不能打。还有那个说两句突厥人的小子，脸嫩不足二十岁，居然能当近臣。
    齐国皇帝如此昏庸，这国要亡！
    突厥人的防备减去三分，这么蠢的皇帝，不足为惧。他张嘴就问：“陛下，我侄子大逻便在宫中，我奉可汗之命，要接他回家。”
    “好啊，父子天伦，本事人间真理。”萧靖微笑着说，没有一口气回绝，“只是大逻便不在宫中，他这个时候应该在读书上学，朕专门为大逻便延请名师，让孩子开蒙识字。”
    阿史那库头倒吸一口凉气，齐国皇帝是一个大傻子吧，居然还让大逻便读书？
    突厥人没文化，对文化人十分推崇。阿史那库头知道请汉人夫子是很贵的，什么笔墨纸砚又是一笔开销。他哥哥木杆可汗为了教导阿伊，专门去劫掠有名气的老夫子，逼人家给孩子教书。
    “敢问是哪位名师？我想去拜访一下。”
    阿史那库头有谋算，要是大逻便跟着那个夫子读书好，他离开邺城的时候，可以把夫子劫，不，请回去突厥。
    萧靖看了裴世矩一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要说给大逻便教书的夫子，姓裴，那叫一个家学渊源。裴卿的父亲是中军将军，是当时鼎鼎有名的儒将！裴卿的兄弟皆有才华，他的哥哥因为过分有才，被周国劫去当大官。而裴讷之曾手把手教导过两任皇太子，担任太子舍人、太子詹事的官职，功劳卓著，在邺城都是有名的……”
    裴讷之是什么人，当儿子的裴世矩心知肚明。
    他爹是一个读书多的糊涂蛋。
    但是突厥人不知道啊。
    阿史那库头一听，立刻被唬住了，对尚未谋面的裴大人升起敬畏之心。那位裴大人教育过两位皇太子（其实是跟谁谁倒霉），肯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这种人堪为帝师，绝对有资格教育突厥的小王子！
    萧靖见到阿史那库头的表情，心知这人是被骗到了。
    他看向突厥人，叹了一口气：“裴卿的学问好，请他出山教学，束脩相当高昂。朕多次好言相劝，裴卿才愿意给大逻便授课，他的身体不好，不能教太多学生，只收了大逻便一个……夫子是人，需要花钱吃饭，大逻便的束脩尚未交纳，您看……”是不是该给孩子交学费呢？
    “对，是应该给那个什么束脩。”阿史那库头听明白，汉人读书有这种给夫子上贡的规矩，送钱送腊肉什么的。能请来这样的好老师，是大逻便的福气，他怀着对读书人的尊敬，是愿意交学费的。
    “陛下，我要给裴大人交多少钱？”
    萧靖伸出一个巴掌：“大概这个数。”
    阿史那库头试探着说：“五头牛？”
    “是五百头牛！”萧靖佯装生气，他举了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裴卿的才学在大齐，都是能数一数二的，他能教育未来的皇帝，说是人中龙凤都不为过。就好比你们的可汗，是突厥人的英雄，你出五头牛，能使唤可汗做事吗？”
    不能。
    阿史那库头在心里默念，要想使唤他哥，起码得上万头牛。这样一想，似乎给大逻便的夫子支付五百头牛，好像超级划算的？
    他不知不觉跌入萧靖专门编制的陷阱当中，随着对方的思维去走。
    萧靖一脸“我没有多收钱”的表情，义正言辞地说：“除了大逻便的束脩，孩子的吃穿用度都是对比皇太子的规格来的，朕从无亏待。但凡大逻便姓高，朕一文钱都不要，只可惜不是，这非亲非故的，您看是不是应该……”小孩在我家白吃白喝，得给钱吧。
    阿史那库头的手直发抖，他估摸着家产还剩下多少东西，谁叫他侄子在别人家里蹭吃蹭喝呢？
    “那，那又要多少？”
    “不算太多，皇太子一个月可食牛十头，羊二十头，猪三十头，鸡每日一只，鱼每日两尾。丝帛五匹、各色锦缎三匹、彩绢两匹、蚕丝五担……大逻便在邺城住了小半年，每月都是按照这样的供给，从未有短斤缺两。”
    听得阿史那库头直咂舌，大逻便在齐国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是可汗都不敢想象的神仙日子。
    其实是萧靖瞎吹的，大逻便哪里吃得了那么多。他仗着突厥人不了解宫廷生活，胡编乱造一番。
    阿史那库头捕捉到其中的漏洞，质疑道：“大逻便才那么小，他一个月能吃十头牛？”
    “自然是吃不完的。”萧靖摇了摇头，正当突厥人要再说话时，他先反问道，“让大逻便吃隔夜的牛肉，难道朕的良心不会痛吗？隔夜肉不新鲜，容易臭，孩子三天才能吃一次牛肉，不算过分。”
    阿史那库头：“……”
    您的良心不会痛，但我的钱包在隐隐作痛。
    他动了动嘴唇，其实他们在突厥，天气冷的时候，隔夜牛肉是可以吃的。但是齐国皇帝那么照顾大逻便，不让孩子吃隔夜肉，他说不出反对的话。
    木杆可汗养孩子糙，齐国皇帝养孩子很精细。
    阿史那库头意识到齐国皇族过的生活，太奢靡了，跟他们不一样。齐国的皇太子顿顿吃大肉，天天穿丝绸衣裳。
    他开始担忧起来，大逻便过惯齐人的生活，会愿意跟他回去突厥吗？
    ……
    阿史那库头一脚踢飞大逻便的冰棍，惹得小孩又哭又闹，模样伤心欲绝。
    一群突厥人看着自家小王子，表示脑壳非常疼。
    “二叔，你赔我的冰棍，我的冰棍还没吃完……”大逻便哭得眼睛红红的，鼻子一吸一吸地啜泣，看起来特别可怜，“那个冰棍好香，用牛乳制成的，里头是熬过的炼奶，吃起来好甜。”
    阿史那库头：别说了，说了就是我没见识。
    他活了二十几年，哪里知道甜品能做成冰溜子的样子。他误以为齐国皇帝诓骗他，背地里虐待大逻便，正要杀过去皇宫讨要公道。
    大逻便一哭，他就懵了。
    他手忙脚乱地哄侄子：“你，你别哭，我们回去突厥，那里有好多冰棍吃。”
    大逻便沉迷在失去冰棍的伤心当中，无法自拔：“二叔不要骗我，突厥没有冰棍，只有冻舌头的冰碴子。”
    他不是三岁的高善德，不会上当受骗的。
    他已经五岁了。
    说起高善德，小孩本来想吃完冰棍，进宫找妹妹玩的，妹妹隔天进宫一次，今天她应该是陛下身边。他最近会写好多字，会给妹妹念诗，妹妹非常喜欢听。
    他在高善德面前是威武勇敢的哥哥，不能哭。
    大逻便想跟高善德玩，不好继续哭下去，他擦干眼泪，改口说要入宫吃冰棍，要二叔带他进宫。阿史那库头不疑有他，在他看来冰棍那么稀罕的东西，皇帝那里应该有。
    他本想侄子吃完冰棍，心愿满足，应该会乖乖回家的。
    才怪。
    高善德在皇帝跟前看图画书，小丫头翻着书页，看得入迷极了。她听到有动静，看到门口的小哥哥，兴奋地挥手：“阿屎哥哥，你过来看，看书啊。”
    小丫头拍了拍隔壁的坐垫，这是她特地给他留的。上面绣了一只可爱的大猫，她和大逻便都非常喜欢。
    小男孩很自然地跑过去，坐在高善德身边，甚至忘了给皇帝行礼。小孩不把自己当外人，他把自己当别人家亲儿子。
    阿史那库头眉头一皱，这个情况不妙啊。他看向大逻便，又看向皇帝，出言道：“大逻便，你吃过冰棍，应该向陛下拜别，回去突厥。”
    “我再想想。”
    大逻便没想好要不要回家的事情，他在家的时候，木杆可汗在外头打仗。虽然他有父亲，但是父亲在他的生活在所占比例并不多。
    他平日里是跟着二姐姐玩得最多。
    阿伊嫁过来齐国，他跟着来齐国。阿伊照顾他，在这里除了吃喝的不一样，好像别的一切没什么不同。他在这里有裴家夫子，有大哥，有会给他做饭做衣裳的伯娘。他有一个很好看的小妹妹，她的名字叫高善德。
    高善德先听九叔讲过一回，说阿屎哥哥要离开邺城的事情。她很不舍得，一听这个陌生的叔叔提起，急得落泪：“阿屎哥哥，别走啊，你走了，谁来陪我玩？”
    她已经没了父亲，现在连陪玩的小哥哥也要走？
    她太伤心了。
    越想越难过，小丫头连图画书都不看，直接嚎啕大哭起来：“哇哇哇哇哇，我不要你走，不要阿屎走！”
    大逻便顿时急了。
    “我，我不走。”小男孩想着在突厥的父汗，又想想在齐国新认识的朋友，他哀求似地看向叔父，“叔父，我能不能不走？”
    “我想跟善德妹妹玩，我不想走。”
    “对，我还要读书，知识能改变命运！”
    作者有话说：
    有倒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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