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太后猜到了几分，隐隐为儿子的野心感到心惊。若是守在北方这片地盘，选个鲜卑皇后自然最好，能得到老臣贵族的拥戴。
    但哪里的汉人最多？
    是南方。
    若是有那么一天……那么多汉人为皇帝所治，皇帝又娶了一个汉人皇后，其中代表的政治意味就很浓厚了。
    看呐，这位天子，他是一个包容的人。
    娄太后想着年轻的皇帝儿子，她敢说，候尼于比当年的贺六浑（高欢的鲜卑名字）还要有能耐。在聪明的男人面前，你要是没有智慧，就别耍那点子小心思。
    她突然说：“馨儿这样也挺好的。”
    外甥女性格娇憨，蠢货都不会挖空心思去害人。候尼于不会防备她，甚至还会放心地宠爱她。
    段昭仪：？？？
    姨母这是让她继续保持作风？
    她笑起来很好看，作小儿女姿态：“我都听姨母的。”
    神态跟当年过来亲戚家玩耍的小姑娘一样，乖巧极了。
    娄太后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但因为婚姻的事情，大公主和二公主对母亲难免有怨恨。东魏灭亡，动手的人还是自家兄弟，曾经的孝武皇后和孝静皇后心里能好过吗？
    公主不爱进宫，太后想念女儿，便把这份情感转移到外甥女身上。
    她指点段昭仪怎么做人，对着外甥女说：“你且看我怎么办，怎么查的。”
    她先是问人要了含光殿的起居注，这个是有宦官专门登记的。册子上写着帝后当真是熬了一夜，但最关键的是有一句“帝二子情急，拍门号哭”。
    娄太后指着这一句，给段昭仪看：“你瞧瞧，绍德哭着找父母，他也一块儿进去了。”
    段昭仪若有所思：“是哦，他怎么就跟着进屋呢？”
    太后是过来人，一想就明白。孩子才三岁，生病或者魇着，肯定是哭喊着要找爹娘的。当父母的心疼孩儿，整夜都不敢闭眼，这可就太正常了。
    她看了一眼外甥女，这是个没生养过的，怎么会懂得其中的苦楚。
    如果是生病，应该会传太医。如果是梦魇，那就不必兴师动众。
    孩子害怕，父母哄哄便是。
    太后跟段昭仪说出来自己的推断：“绍德肯定是做了噩梦，才去找皇后。至于为什么灯亮到五更天，肯定是孩子怕黑，不想关灯。”
    段昭仪点点头，觉得姨母说得有道理。
    但她酸溜溜地接着说：“可是姨母，皇后她也亲口说了，她手酸啊。”昭仪娘娘成婚几年，不是什么纯洁的大姑娘，该懂的都懂了。
    娄太后一脸“这可太正常”的表情，高家的男人都这种德行！
    “孩子进了屋，即便是睡着，候尼于肯定是会注意的。夫妻俩拉起被子，只要动静别太大，做点什么不行？还要你批准？”
    “……”
    对不起，还真的不需要我批准。
    段昭仪捂着脸，她是完全相信姨母的话。太后的逻辑无懈可击，凭着只言碎语，竟然把真相都推断出来（并不）。
    娄太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等段昭仪一走，她就吩咐人把李皇后请来。
    该敲打的，还是得敲打一下，让他们小两口注意一点。
    若是传出去皇后用手伺候皇帝，李氏的脸面往哪儿搁啊。偏生这是李氏自己说出来的，真是连气都没地儿撒去！
    含光殿的李皇后刚检查完孩子们的身体情况，问过公主和太子的情况，连尿了几回，出恭软不软，都问个一清二楚。伺候的嬷嬷说这两位殿下没有异样，她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就只是绍德一个长虫，宝儿和道人都没事。”
    李皇后连水都来不及喝，就被太后传唤过去。
    她见太后的神色不好，以为太后知道了绍德的事情，责怪她没照顾好孩子。皇后的认错态度良好，当即跪下认道：“母后，臣妾有大罪啊！”
    娄太后：？？？
    不就用手吗？罪不至此吧？
    作者有话说：
    段昭仪的后台大，不仅在高洋登基的时候活的好好的。到了北齐后主高纬时期，她再嫁给唐邕。唐邕有个很有名的孙子唐俭，唐俭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是李世民的马仔。
    特别有意思的是，历史上的文宣帝曾脱下自己的衣服，赏赐给唐邕：“我想和你穿同一件衣服。”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卧槽，高洋这个嘴呐，跟开过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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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4章 高湛不荒唐（45）
    ◎长广王兑换苦楝根皮汤◎
    李皇后以为太后已经知道真相, 她不用别人诈，竟然自己全部说出来。
    “……昨天夜里, 绍德哭着拍门, 说是屎里有虫。臣妾与陛下担忧，一整晚都没睡好。绍德腹中有虫，幸好发现得早, 没有把身体熬坏。”
    至于夫妻俩捉虫的那一段，李皇后没敢说出来，怕把太后恶心得饭都吃不下。
    “嘶——”
    娄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和她的推断完全相反, 腹中长虫比做梦魇着要严重得多。
    搞不好，是会死人的！
    她连忙追问道：“可请太医看过？绍德吃药了吗？宝儿和太子怎么样了？”
    说句难听的，若太子高殷有什么变故, 定然是让嫡次子高绍德继承皇位的。太后原本对长子高澄寄予厚望, 没想到文襄皇帝活不到三十岁。
    因为这个缘故，她对于高绍德的情况十分关心，就怕孙子有个三长两短。
    说起看病这事，李皇后是真的生气！
    她偷偷抹眼泪，道：“绍德才三岁，众太医的医术不精，皆言不好用猛药, 他们说砒.霜倒是可以杀虫，只是怕杀虫的时候连带肠胃都搞坏。长广王跟陛下说香椿芽能打虫，陛下就让人给绍德先做这个树芽，给孩子治病。”
    “唉, 唉……”
    娄太后叹了一口气, 还是她的步落稽有办法。步落稽是个聪明好学的, 他住在王府里头，说不定听闻了什么野方子，会比太医的更管用。
    太后活了那么久，她见多识广，知道民间除了蒙昧，亦有智慧。
    她看向李皇后，孩子被她抚养得腹中长虫，难怪李氏一进来就说自己有罪。
    确实是有罪！
    但娄太后也明白，出了这档子事情，李氏的心里本就不好受。但做婆婆的心疼孙子，更怕李氏照顾不好孩子。
    她想要将皇后与高绍德分开，把孙子接过来抚养。
    娄太后是个聪明人，说话起来漂亮极了。她一句责怪的话都不说，只道：“皇后的身边有公主与太子，还有皇帝，最怕这一家子都沾上病气。哀家接绍德过来小住数月，等他治好了，再还给皇后。”
    “哀家都活到这么大岁数了，不怕惹上什么虫儿，只求绍德能平安治好！”
    李皇后愣了一下，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样好的婆婆去哪里找！
    婆婆竟然舍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要换来高绍德的小命。说实话，李皇后自己也惜命，害怕自己从儿子那里染上虫子。但是昨天夜里陛下都不怕，她不敢表现出来太害怕的神态。
    不然高洋肯定会不高兴的。
    李皇后跪下，要行大礼：“有劳母后替绍德费心。”
    “无妨。”娄太后摆摆手，连忙让人在殿内布置起来，好让孙子来住得舒坦。
    皇后离开之后，高绍德很快就被送过来仁寿殿。小男孩以为自己患上了绝症，正是愁眉苦脸，不安到极点。
    三岁的二皇子扒拉着祖母的衣袖，小声地问：“祖母，我会死吗？”
    若是他死了，他就把玩具都留给讨人厌的妹妹。他有一只很漂亮的小金羊玩具，上面的羊角是用红宝石镶的，模样十分精致。宝儿很想拿来玩，但他从来都不给。
    如果他不在了，他希望宝儿每次看到小金羊，都会想起他。
    娄太后把孩子抱在膝盖上，温柔地说：“绍德不会死的，你会好好地活着。不过是拉屎有虫，很多人都会这样，乡野里的娃娃都是这样呢。”
    大家都是这样的？
    祖母的话瞬间让高绍德安定下来，原来不单是他一个，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症状。他之前还为这点事大惊小怪，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但太后没有说的是，患上蛔虫的农村孩子很多都会夭折，能养到十几岁的，恐怕连一半都没有。她下诏让长广王进宫，打算问问步落稽有没有治蛔虫的好法子。
    只是怕消息传出去，太后的懿旨当中没有说原因。
    萧靖只以为是亲妈想儿子了。
    他装扮整齐，就带着孩子们一块儿进宫。阿瓘和小蠕蠕是高氏的血脉，他们进宫的机会不多，给正经祖母问个好，偶尔刷一刷好感度。
    万一以后有事相求，也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
    萧靖没想到会在亲妈这里遇到高绍德，以后会被高湛捅死的那个倒霉孩子。现在他代替了原身的存在，只要高绍德没有犯罪，他会让侄子平安活着。
    “九叔安——”
    小孩不认得九叔，但是祖母说这个是他的九叔，他便照喊了。
    对了，之前宝儿就是说去九叔家里，然后吃到很多好吃的！
    小男孩跑过来，热切地问：“九叔有给我带吃的吗？那个海苔片有没有？宝儿吃过，我还没吃过啊。”
    “有，本是献给母后的，绍德也吃吧。”
    娄太后让女官李昌仪把阿瓘和小蠕蠕都带下去，把孩子们隔离开来，怕把蛔虫传染给文襄皇帝的儿女。二皇子想要从九叔这里拿零食，才不想搭理什么小哥哥小姐姐。
    萧靖带了一罐夹心海苔进宫，打算送给娄太后尝尝鲜的。这个年头没有加碘盐，偶尔吃点海菜，能补充碘，对身体有好处。
    两片大海苔先刷一层薄薄的蜜汁酱料，然后均匀地撒上炒熟的芝麻和核桃碎。两片海苔叠在一起，擀平，再烤得香脆，晾凉后切片，就可以装罐密封。
    高绍德是个懂礼貌的小孩，他听到九叔说原本是给祖母的，先是回头看太后的脸色。
    得到大人的允许之后，才高高兴兴地拿了一片夹心海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