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同当天下午五点钟才醒的，醒来发现干了坏事的小家伙已经从水道逃走了，倒是知道善后，里里外外替她擦得干干净净的。
    “……”
    但是她腿软，站都站不起来。
    吃了两片压缩饼干，喝了点水，她歇够了才慢悠悠地往窄井上爬。外面也已经收拾干净了，链子卸了放在床底下，她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是韩璟干的。
    洗了个澡，她湿着头发下楼，大家倒是都没问她去哪儿了，只是招呼她吃饭。
    迎上韩璟控诉的眼神，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坐到韩非身边，突然问道：“哎，席玉呢？”
    韩非解释：“午间舒队长把他接走了，说过几日就要开学，该回家补作业了。”
    ……臭小子，干了坏事就跑是吧？
    “他没做作业啊？”崔乔都愣了一下，“那他一天天在房间里窝着干什么？”
    “崔叔叔，让你少问两句，席玉哥哥家里情况特殊，爹不疼娘不爱的，”宁瓅拉长尾音捅咕他，“而且假期作业有什么好做的，都是折腾人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招质举手：“附议！”
    “没你说话的份，”崔乔警告闺女，然后解释，“父母不管，更要让他懂事一点，不然老师也不想管他了。大学就算了，他这才高二，学业”
    哐当。
    一家子人都看过来。
    宁昭同低头去捡勺子，让陈承平阻止了：“我来，等我再给你拿一个。”
    “瓅瓅去，宝贝帮妈妈拿一个，”宁昭同看闺女离得近，干脆使唤她，然后回头问，“舒席玉才高二啊？我以为他大学了。”
    “是吧，我们也以为是，”聂郁笑，“现在的孩子，还没满十六岁，已经长那么高了。”
    ……没满十六岁？！
    夫人跟闺女道谢，默默塞了一口饭进嘴里，眼泪往心里流。
    完了。
    陈碧渠收回目光，看看韩璟又看看夫人，若有所思。
    开学第一天，在家里当了几天受气包的舒席玉走进教室，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有病吧，”王遂浩拉过他旁边的椅子，“开学了还能笑成这样。”
    舒席玉撑着下巴笑：“有好事。”
    “什么好事？”
    “不能跟你说，”舒席玉摇摇头，“回去吧，交作业了。”
    周叁开学，上午交作业，下午正好有两节连堂的体育课。
    舒席玉换衣服的时候多看了一眼，背上的抓痕已经很淡了，忍不住探手去摸了摸，心说不知道这周能不能找机会让姐姐再添两道。
    一身臭汗地回来，他抱着一大瓶子水，一坐下往里一摸，一封粉紫色的书信。他一边拆着看一边给自己灌水，回忆着落款这位姑娘的容貌，发现实在想不起了，重新塞回了书桌里。
    行文挺好，感觉是文科班的。
    晚自习要上到十一点，前叁节自习，最后一节讲课。舒席玉下午放学就出去了，第叁节课才偷偷摸摸地回来，对上讲台上老师无奈又纵容的神色，不好意思地笑笑，将东西藏到书桌最里面。
    他的成绩其实还行，加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能给人一种不爱学习却余力尚足的感觉，导致老师们都对他有着很高的期待，只盼望着他什么时候就能随随便便冲上来。
    何况，他还有这么一张乖顺的脸。
    嗯，以前没觉得多难得，现在想着真是件好事……毕竟连姐姐也抵抗不了。
    十一点二十分到家，舒联庆加班去了，敷衍过张青敏的问候，他钻进房间洗漱洗澡。镜子已经重新安装好了，他裸着就出来了，也懒得去拉窗帘，站在镜子面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自己两遍。
    是结实一些了。
    蓦地想到什么，下腹开始探头探脑的，他低低骂了自己一句，胡乱提了裤子把自己摔上床。
    拿出手机，姐姐还是没回消息，但嘴角下去的前一秒，提醒宁瓅理他了。
    【瓅瓅：席玉哥哥，我们前天从深圳离境的，今天已经在柏林了】
    【瓅瓅：（图）】
    【瓅瓅：妈妈有正事要做，只带了非非，我今天要去伦敦】
    【瓅瓅：（转账：￥10000）】
    【瓅瓅：嘿嘿，今天妈妈发了零花钱，分你一点】
    【瓅瓅：（猫猫荧光棒.JPG）】
    【瓅瓅：不许不收哦，花不完下个月就要砍预算了】
    他愣了一下，这下不知道该不该退回了。
    【瓅瓅，我不能收这个钱】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说他都叨扰那么久了，没有还连吃带拿的理由。结果宁瓅那边回得特别快，噼里啪啦一长串，甚至还发了语音和视频。
    他一一看过来，把视频里每一帧姐姐都截了图，拉到最底下，宁瓅威胁他不收就给他买很贵的礼物。
    他失笑。
    【你买了我也不能放在家里】
    【（猫猫探头.JPG）】
    【瓅瓅：过分，让妈妈知道我连钱都送不出去不得笑死我】
    【瓅瓅：（猫猫生气.JPG）】
    【瓅瓅：啊啊啊啊啊席玉哥哥你就收下吧啊啊啊啊啊】
    【你可以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啊】
    【瓅瓅：我买东西都用小泽给我的卡，那个卡年费很贵的，不用配套服务我觉得好亏哦】
    ……我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两人聊了十来分钟，最后他还是把转账退还了，不说舒联庆张青敏在钱上没亏待过他，这种钱他就没理由收。
    最后宁瓅估计是算完时差觉得他这边太晚了，没有再纠结，只是让他稍等，立马保存她发的东西，她会在半分钟后撤回。
    【？】
    【瓅瓅：（图）】
    【瓅瓅：（图）】
    【瓅瓅：（图）】
    “……”
    他手速飞快地一一下载原图保存，切回来的时候甚至已经存到保密相册里了。
    【瓅瓅：嘿嘿，存完了吗？】
    【……】
    【瓅瓅：我懂我懂，我不问】
    【瓅瓅：不要跟其他人说哦，尤其是妈妈的男朋友们】
    【瓅瓅：（猫猫可爱.JPG）】
    【瓅瓅：席玉哥哥晚安！】
    【瓅瓅：我这里还有十几套，以后我慢慢发！】
    【明珠玓瓅  撤回了一条消息】
    “……”
    姐姐你养女儿的方法是不是有点问题？
    但跟宁瓅说过晚安后，他关了灯，偷偷摸摸地埋进被子里打开了加密相册。
    那是一组裸露度相当高的私房写真，但表现方法并没有太多情色的意味，他忍不住用手摸上那张拢着柔光的脸，只觉得满心都是甜蜜情绪。
    姐姐。
    好想见姐姐。
    进了四月，空气里都是花果的馨香。
    “舒席玉不对劲，”王遂浩跟旁边的兄弟说，“要开花了。”
    几人哄笑。
    “耗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看着像，但是没见到哪个女的跟他走得很近。”
    “笑死，网恋吧。”
    “最近打游戏都不来了。”
    “老舒最近锻炼挺猛，课间还跑去打篮球，还报了运动会五千米。”
    “真发春了啊？”
    ……
    舒席玉这个“耗子”的外号，说起来挺有来历。
    因为他姓“舒”，不少兄弟就叫他“老舒”。又很奇怪的，他对方圆十公里的小巷子都熟得跟自己家似的，很有些老鼠称大王的味道，所以兄弟们都爱称一句“耗子”。
    这事儿让张青敏知道了，特地来学校找过老师，以为他被霸凌了。老师也不清楚情况，仔仔细细查了一场，让他们不要乱叫，当时差点伤了兄弟感情。
    舒席玉是真不怎么介意这个外号，甚至觉得还挺贴切。可能就像有些帖子说的，男高中生的脑子是最下流的，有时候咀嚼一下自己那些念头，确实跟阴沟里的老鼠差不多。
    但他得救啦！
    姐姐在外面奔波两个多月终于要回来了！
    “……出现频率最高的是‘私塾’这个词，是的，不是private  school，就是‘si-shu’，先秦式的，或者柏拉图式的……是的，其实‘私塾’这个概念有混乱的可能，‘私塾’是在近代有官学和公立新式学堂以后才逐渐成为一个日常词汇……学塾有负责蒙学的蒙馆和研究经史子集的经馆，我们想做很好的古典学教育，取的是经馆这层含义……文科变现这个话题，嗯，不是说不能去谈，但说实话答案是千人千面的……哈哈，我看到这个质疑了，‘做这种象牙塔式的教育会截断孩子们的前途’，那我只能祝贵校高才都前程似锦了……”
    姐姐好厉害。
    姐姐好可爱！寒碜人也好可爱！
    偷偷摸摸把图截完，退出微博将手机塞进书桌最里面，他取下耳机，一抬头正对上语文老师似笑非笑的眼神。
    “……”
    他佯作无事，低头一笔一划地完成课堂测验。
    不知道是不是谈恋爱的人都多愁善感，近来他的周记让语文老师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他让老师夸得怪不好意思，从前只做选择题的语文卷子，最近都会老老实实写完作文，弄得老师受宠若惊的。
    不就八百字，一会儿就写完了。
    姐姐的书动不动就十几二十万字的，他用了好久才把《堇茶如怡》看完，更别说其他学术书了。
    嗯……
    几笔把诗词填空划完，他撑着脸往窗外看，又开始发呆了。
    灯底下好多蚊子。
    姐姐的老公给她写了一本书，那本书，好像不是编的。
    他其实不是太在意那些到底是往事还是故事，她站在他面前就足够神秘和精彩。但姐姐有很多男朋友，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厉害，总让他有种紧迫感，怕她贪完新鲜就把他扔掉了。
    他对很多东西的欲求都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他最受不了这种感觉。现在想着，大概是小时候被舒联庆和张青敏推来推去，推出阴影了。
    说起来，又要到家长会了。
    他想了想，下定决心：要是外婆从陕西过来了，他就让外婆去开；要是外婆没有来，他就再找刘姐客串一下。
    刘姐……姐姐会愿意帮他开家长会吗？
    可是他不太想把姐姐当家长，总觉得那样就不对了。
    “舒席玉。”语文老师叫了他一声。
    他连忙低头，拿起笔佯作勾画。
    “……装什么呢，”语文老师有点无语，惹得班里一阵哄笑，“有人找你，去吧。”
    有人找？
    他抬头看门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扔了笔小跑过去，乳燕投林一样：“姐姐！”
    宁昭同含笑做了个打住的姿势，跟语文老师道了个谢，小声道：“这边。”
    一个肤光胜雪穿着礼服的漂亮女人，教室里出现了一点轻微的骚动，语文老师敲了敲桌面，却也觉得舒席玉这个姐姐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底下王遂浩扔了笔，想到兄弟那张心花怒放的脸，喃喃一声：“不是吧……”
    “王幼临来上任了，今晚给他接风，”宁昭同解释了一句，看上去喝了不少，眼里都是润润的，“回家刚好经过，说来看看你，现在是晚自习吧，有没有耽误你学习？”
    舒席玉不知道王幼临是谁，脸颊红红的，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很放肆地从后面牵住了她的手：“不会耽误的。”
    她看了一眼，没有甩开：“本来也不好，耽误也耽误不到哪里去，是吧？”
    “……我有进步的！”他小声反驳，但心里甜得都快溢出来了，“周六家长会，老师肯定会夸我。”
    “周六家长会啊，跟你爸妈说了吗？”
    “说了也来不了。”
    她偏头看他：“以前都没来过？”
    “嗯，外婆每年会过来避暑，她来得早就能帮我开，”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其他时候，都是在街上雇一个。”
    雇一个。
    她心里叹息了一声，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了。
    今天来，她是想跟他道个歉，然后把这段关系做个了结。但认真说来是她蓄意勾引，他又是这么个百事不晓的年纪，很多话就不太敢利落出口，怕太蛮横伤了少年人的心。
    一把年纪了……怎么就贪了这口新鲜的呢？
    “姐姐特地来看我，我特别开心，”校门就在前面了，他想着估计有人在等着，不敢缠着她，“我这周能来姐姐家里吗？”
    还没变声的嗓子，清清朗朗的微扬口吻，她神色都软下来了：“嗯，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的，老陈一直在家里，他挺喜欢你的。”
    “我也喜欢大陈叔叔，”他笑，“他做饭好吃。”
    “爱吃就多吃点，吃完记得多夸两句，他就爱听这个。”
    “好，那我有空就去蹭饭！姐姐你今天上热搜了，你看见了吗？”
    “嗯，看见了，”保安打量的视线落在脸上，宁昭同想了想，问舒席玉，“急不急着回去？”
    舒席玉愣了一下，而后耳根一热：“不、不急……可能要跟班主任打电话请假。”
    “电话给我，我帮你请，”她站在了门禁前，看他呆着脸有点可爱，没忍住往他脑袋揉了一把，“带你去吃好吃的。”
    半小时后，舒席玉拎着姐姐的裙子，把不规则裙摆给她掖到屁股底下，默默坐到了旁边的小凳子上。
    “你薛叔叔看得紧，我已经好久没吃过烧烤了，”宁昭同感慨了一句，喝了一口冰可乐，“啊，好快乐，吃个路边摊吃出了背着老公偷情的快感。”
    上次薛总大发慈悲允许他们出去吃夜宵，吃的还是米线。
    “……噗。”
    舒席玉笑得肩膀都在抖，因为他觉得这好像确实是背着老公偷情。
    她把手机掏出来扫码，看了两眼先点了个套餐，然后把手机塞给他：“玠光说你最近在增肌，经常跟他联系，吃这个没关系吧？”
    他咬着一根地瓜干，声音模模糊糊的：“没关系，我什么都吃。”
    “那你将就将就我，我口味有点挑，”她给他添上半杯可乐，“不过你这个时候学习压力大，确实别想着身材了，能吃就多吃点。”
    他笑，压不住甜蜜的样子：“没有挑食，我什么都吃，韩叔叔说脏增肌也是增肌。”
    她被逗笑了：“这话是过玄当年寒碜我的。”
    哦，过玄。
    舒席玉有印象：“允允姐姐的妈妈。”
    “嗯，她是我很好的朋友，”看他点完了，她按了下单，“过老师现在已经混到副系主任了，不然你就往浙大考考，让她罩罩你。”
    “……姐姐，”他叹气，“我现在的目标是云南师范。”
    这两个学校能差一百分了。
    “啊，那也好，离家近。”
    离她家里近，她说离家近。
    他又开始心里发甜了，忍着羞赧：“嗯，想离姐姐近一点。”
    “云师大挺好的，环境好，但是然也可能没办法照顾你了。”
    他倒是没想让姐姐老公照顾他，但这话他没明白：“小韩叔叔不在云师大了吗？”
    她一听就笑：“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吗？”
    他知道：“姐姐想办一个大学。我偶尔还会路过校址那边。”
    “我办学校，我老公当然要过来当老师。”
    “……姐姐的学校，肯定很厉害，”他懂了，小小地叹了口气，有点惆怅，“我选的物化生，考不了。”
    宁昭同心说幸亏考不了，面上还和蔼安慰：“我们学校也没有你想念的专业。”
    “……有的。”
    他脸又开始烫了。
    他很想跟姐姐学一样的专业，但他知道自己大概率学不了。
    她知道这个“有的”是什么意思，不想给他太多奢望，正巧肉串上来了，先递给他一把：“吃吧。”
    油脂香味霸道，即便没有辣椒，他也吃得很满足。半盘子下去，又来了两盘子，她推过来了一点，问道：“周六家长会什么时候？”
    “……姐姐，”他一下子有点无措了，“你、你要来吗？”
    “我没什么事，可以来一趟。”
    他这时候实在后悔中期考成那个样子，想拒绝又舍不得，一张脸都憋红了。她看得闷笑一声，递来两张纸巾让他擦擦嘴，安慰他：“我这几年过得太舒坦了，就想挨两句骂，别拦我。”
    “……也不会骂的，”他脸都埋下来了，两个耳朵通红，“就是、不太好。”
    他知道姐姐在念书上属于最厉害的那群人，本科是985，硕士是top2，博士还是藤校，回来就拿到了北大的教职。
    ……好烦，自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