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臣归国，接机沉平莛是亲自去了的，虽然醉翁之意不好说是不是完全在功臣上。
    宁昭同在飞机上多待了一会儿，等欢迎仪式搞完才慢吞吞地下舷梯，一脸犯了错的模样，乖乖走到沉平莛后面。崔乔跟着上了封远英的车，看沉平莛一声不吭，这才意识到，宁昭同估计是偷偷跑过去的。
    这事儿让他心里怪热乎的，从南非到北京的气温差也没给扑凉了，哪怕忙着开各种会，半个月没见到她，还是一副浑身有劲的样子。
    瞿明克看着他，有点无语：“崔乔同志。”
    崔乔立马收了一脸灿笑，清了一下喉咙：“部长。”
    “让你去美国，是主席的意思，”瞿明克收回目光，又恢复了神色冷峻的模样，“我知道你念家，但是，崔乔同志，不要浪费机会。”
    机会。
    又是机会。
    崔乔知道任美国大使是什么概念。那意味着他一个没有背景的湖北小子，即将踩着所有部委二代接瞿明克的班，不出意外等他回来就要跟着鲁妍全世界乱飞了。
    崔乔想着想着发了一下呆，不知道老爹阻止他参加外交部遴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儿子有一天能当上外交部长。
    思绪一放即收，崔乔看着瞿明克，认真道：“感谢组织信任，部长，我都听组织安排。”
    瞿明克打量了他片刻，而后神色稍缓。
    他对崔乔不熟悉，在此之前特地去非洲司那边问了问：这个崔乔，一路从苦地方熬上来，经历过尼日利亚撤侨，也算是个走得踏实的。偏偏有两个扎眼的缺陷，一是曝光度太高，是个网红，二是跟前妻离婚闹得不体面，部里不少人都知道。
    不过主席发了话……
    算了，时代变了，以后的世界，可能真要这种人才适应得了。
    瞿明克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特批叁个月的假，好好陪陪家人吧。”
    整整叁个月假期，要好好想想怎么花。
    首先当然是要去看看自己闺女，但闺女不能一看一整天。正巧闺女手里有便宜薛姓父亲类生物送的期南注资的美容院卡，先蹭一蹭跟闺女一起把医美做到饱和吧。
    “我觉得妈妈不是这种看脸的人，”招质闭着眼睛，跟旁边的崔乔搭话，“主要是，你也没什么脸可以看。”
    两个美容师都被逗笑了，崔乔气得直拍床板，为了避免招质吐槽他像在拍轮椅，他拍了两下就放手了：“韩璟拍那个电影你去看了吗？听说就是在襄阳五中取景的。”
    “我去了啊，我还客串了一下，”招质笑，然后被美容师提醒了一下，收敛了表情，“你知不知道曾叔叔和王璇阿姨也去了。”
    “没听说，他们演的什么？”
    “曾叔叔演你们的物理老师，王璇阿姨是语文老师，他们老是笑场。王璇阿姨还好嘛，本来就是在五中当老师的，曾叔叔说太别扭了，因为他们找的那两个小演员，特别是高中那两位，真的很像你和妈妈。”
    “……很像啊？”崔乔有点期待了，“有我好看吗？”
    “比你好看多了，”招质轻哼一声，又想起来什么，“哦，韩叔叔昨天在群里提了一句，说还有一个彩蛋镜头没有拍。问你和妈妈什么时候有空，他去北京也可以，拍完他就可以准备送审了。”
    “彩蛋镜头？”
    “对，我瞄到一眼剧本，说是很多年后你们再次遇见什么的。”
    两天后，宁昭同和韩璟一起赶到襄阳跟崔乔会和，把最后一幕拍完，《两小无猜》才算正式杀青。
    韩璟上蹿下跳催着审核紧赶慢赶，电影在元旦档上了院线，但因为前期宣传不够，前几天票房有点惨淡。
    不过宁瑱这个剧本写得扎实，韩璟拍得也用心。等再过了几天，各大博主发现这颗沧海遗珠，一下子各大平台好评如潮，票房也指数爆炸般涨了上去。
    薛总遵守诺言，把家里人都请到深圳，当晚花了点功夫包了一场，带着家里人一起看。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林家和隋家是有缘分的。
    当年隋家的男主人跟林父的大哥一起参加工作，一起下基层，也一起搭过班子。后来林父的大哥青云直上，隋家的男主人也带着妻儿搬到城里，恰好跟林父住了对门。
    那是上世纪末，人情有温度，一来一往，两家人就处熟了。
    隋家有个小男孩，已经上了小学，唤作隋欢。林家的小姑娘刚刚叁岁，一双大眼睛总是懵懵懂懂，别人叫她林金玉，也经常反应不过来是在叫谁。
    隋欢有很多妹妹，他很喜欢她们，也很喜欢这个安安静静的漂亮妹妹。
    可是漂亮妹妹的爸爸妈妈常常不在家，不在家妹妹就总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一天隋欢早早放学，从单元楼后面翻上去，拉开了林金玉的窗户，问她要不要出来玩。
    出来玩。
    林金玉眨着大眼睛，觉得那天的太阳好亮，映得隋家哥哥也亮晶晶的。】
    吴琴跟苏笙低声笑道：“当时你不知道这小子多喜欢同同，一到假期每天都盯着成娇什么时候走，等她走了就去把同同叫出来，还帮着同同骗她妈。”
    苏笙其实有点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把她一个人关在家里，同同妈妈也真是……”
    提到这个吴琴也要叹息了：“那两个大的……唉，算了。”
    【隋欢管林金玉叫小金鱼，这是谁都不知道的秘密，连小金鱼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这来自于他的一个梦。
    他梦见一片浩瀚的深海，沉沉的蓝色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害怕得一直发抖。就当他要哭出来的时候，对面的妹妹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游出来，漂亮的金色尾巴拍着他的腿，说要带他离开。
    那真是一条很漂亮的尾巴，所以隋欢管林金玉叫小金鱼。
    而认识小金鱼的第二年，小金鱼兴冲冲地跑过来，仰着小脸告诉他：“哥哥，我马上就上小学了，我可以跟你一起上学了！”
    那一年小金鱼四岁，林父的大哥给他解决了副科问题，年轻男人意气风发地要干一番大事业，彻底没有时间再照管孩子。
    小金鱼的母亲带着重礼上门来，希望隋欢以后能带着小金鱼上放学，隋家父母还没应声，隋欢已经兴高采烈地冲出来了：“太好了！”
    他以后可以天天见到小金鱼了！】
    崔乔纳闷，往男人群里发消息。
    【我有那么甜吗？】
    【我记得那时候我挺烦宁昭同的，成天跟我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
    【韩璟：闭嘴】
    【宁昭同：闭嘴】
    【陈碧渠：偷着乐吧】
    【薛预泽：怎么都在群里？】
    【宁昭同：都闭嘴】
    崔乔轻笑一声，摸了一下旁边女人的大腿，宁昭同一把压住，警告地看他一眼。
    【春去秋来，小金鱼四年级，隋欢也上初中了。
    一大一小从宴会厅里走出来，小金鱼扯着隋欢的袖子，眼里泪盈盈的：“哥哥，我不喜欢妈妈。”
    隋欢也觉得林母过分，明明是小金鱼的生日，却逼着她给客人们表演才艺，有缺漏就毫不留情地呵斥她。可是他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想了想，对小金鱼说：“可是她是你妈妈，你不能不喜欢她的。”
    小金鱼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不喜欢妈妈呢？”
    隋欢回答不了，握了握小金鱼的手。
    江边的风有点冷，吹得两人的影子都黯然，两人谈起新学期，新鲜事里压着闷闷不乐的意味。
    是不是长大了就会好了呢？
    可是他们还要好久好久才能长大啊。】
    吴琴跟崔青松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到这把年纪，犯过的错他们都认，可孩子已经长大，早不需要他们的歉意了。
    【小金鱼的成绩很好，隋欢初一的时候，小金鱼的妈妈给她跳级，直接上了六年级。于是隋欢初二的时候，小金鱼从他的教室门口笑眯眯地探头，说哥哥，以后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学了。
    可是少年人十二叁，正是最叛逆敏感的时候，同学们的起哄让他觉得难堪极了，粗鲁地拉着小金鱼冲到绿化带后面。
    小金鱼觉得好痛，眼泪汪汪地看着一脸不耐的哥哥，隋欢瞅着那张小脸，突然就心软了。
    他知道，小金鱼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放学后还有社团活动，”隋欢挠了挠头，说的并非谎言，“以后不能跟你一起放学了。”
    “我可以等着你啊，”小金鱼不解，又问，“那我们可以一起上学吗？”
    他想拒绝，可不知道怎么拒绝，因为小金鱼的父母越来越忙了。
    于是一如既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相邀上学相邀放学，小金鱼常常都是在隋家解决的晚饭，做完作业才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家。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而林母的反应，是越来越轻慢的嘱咐，以及越来越值钱的回礼。
    名牌的少年衣物，因为无法推脱，所以全穿到了隋欢身上。可是隋欢不喜欢那些艳羡的眼神，总觉得自己就像孙悟空遇上了紧箍咒，所有轻佻玩味都使得衣服越来越紧，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又梦见那片大海了。
    可是他没有梦见小金鱼。
    少年人的玩笑往往直白伤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金鱼遇见无数陌生的熟悉的面孔，说她是隋欢的童养媳。小金鱼是个早慧的小丫头，她查出了“童养媳”的释义，明白了它的意思，却不理解里面的恶意。
    她很想嫁给哥哥当新娘子的。】
    看着小丫头笨拙地撅着屁股，把自己写着婚礼幻想的日记塞到床底下藏着，整个小厅发出善意的哄笑。
    闺女和爸妈都在，宁昭同脸上有点挂不住，低下头往群里发消息。
    【老娘当年有这么甜吗？】
    【我记得我可聪明了】
    【崔乔天天跟我妈卖乖，我妈就骂我，后来我就学会了，也跟吴姨卖乖，让她骂崔乔】
    【崔乔：你还挺骄傲是吧】
    【韩璟：男的能不能闭嘴】
    【崔乔：（猫猫委屈.JPG）】
    【聂郁：你们今天去看两小无猜了吗？】
    【聂郁：我明天就去！带着觅觅一起去！】
    一只手从旁边摸过来，她抬头，对上崔乔含笑的眼睛。
    她咬了一下嘴唇，放开手机，把手递给他，扣在了一起。
    【隋欢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被关在动物园里的老虎。
    被养得痴肥懒散，一辈子都只能见到头顶这片天地。
    可小金鱼好像真的成了小金鱼，自由地游动在宽阔的海洋里。
    她的成绩很好，比周围的哥哥姐姐们都好，所有老师都很喜欢她；自己学什么她就要学什么，教练们都对她和善友好；等他忍无可忍骂她学人精，她也很快就收敛了委屈，选择去学他不会的游泳；可是她真的好厉害，苏教练说她有机会成为奥运冠军，去到她的家里，引得小金鱼的爸爸妈妈大吵了一架。
    林叔叔说，小金鱼成绩很好，不用走这种偏门拐路；小金鱼的妈妈说，奥运冠军比省状元还要厉害，那是真正光宗耀祖的事。
    争吵的结果，他在家里听得清清楚楚。
    小金鱼要继续学业，也要开始最艰苦的训练。
    小金鱼没有时间跟在哥哥后面了。
    妈妈说，小金鱼真受罪，摊上这样一对爹妈。爸爸说，还是林叔叔占了上风，那毕竟才是一家之主。
    受罪，一家之主。
    那天晚上他又梦见了浩瀚的深海，他被水压挤着，痛苦地想要叫出来。】
    崔青松有点煎熬，磨了两下屁股，忍不住回头看了崔乔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崔乔没说什么，移开视线。
    崔青松心里有点发苦。
    他还记得，那些课外兴趣班，从来不是小乔自愿去的。
    【隋欢对小金鱼的观感很复杂，他喜欢她，却也讨厌她。终于有一点，他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拿出一张草稿纸，开始一笔一划地写出他的困扰。
    他从小喜欢这个漂亮妹妹，她好乖，会脆生生地叫他哥哥。
    她成绩特别好，比他小四岁却只比他小一年级，在班上经常能排第一。
    她好聪明，感觉学什么都很快，听说苏教练已经准备把她收进市队里了。
    他其实很为有这么一个妹妹感到开心，每次知道她获得的成就，也真心实意地为她感到高兴。
    可是他好羡慕，好嫉妒，她有一对从不管她的父母，还有不是名牌不上身的有钱妈妈。
    她为什么那么幸福。
    而他不仅克制不住喜欢她，还要被同学们开玩笑，说他的梦想是给林家当赘婿。
    他好讨厌小金鱼。
    他要想办法离她远一点。
    可他还没开始谋划，变故就先来了。
    苏教授意外身死，林妈妈替小金鱼放弃了奥运冠军的梦想，从此让她专心学习，不准她再游泳。听到消息，隋欢急匆匆地赶回家，却从窗户见到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都没有。
    “搬走了，在新区那边买了大房子，”隋妈妈告诉他，“邻里邻居那么多年，说都不说一句，这一家人真是……”
    隋欢坐在书桌前，吸着鼻子，流了两滴眼泪。
    小金鱼游走了。】
    吴琴不知道怎么，一边瞅崔乔一边乐得肩膀直颤，苏笙都没忍住，笑着拧她一把：“给孩子留点面子。”
    “当年可别扭了，”吴琴捂着嘴，皱纹都堆迭在眼角，“成娇搬走那段时间，我一提同同他就急……”
    崔乔觉得脸上有点烫，好在周遭都是暗的，片刻后，突然感觉到掌心的手指屈伸了一下，挠在他心尖上。
    他连忙看向她，宁昭同眨眨眼，眼里亮晶晶的。
    【再见小金鱼，已经是高二了，作为同学。
    “我高一内容学完了，我妈让我跳一级，以前那学校不让，所以就过来了，”十二岁的小丫头语调懒散，一屁股就坐在了他旁边，“我还回了趟老房子，你们家是不是搬走了啊，敲了半天没人开门。”
    “……啊，对，”隋欢回神，莫名有点不太敢看她，“那周末跟我回家吧，我妈挺想你的。”
    小丫头笑眯眯地凑过来：“阿姨想我，那你想我吗？”
    “……女孩子不要随便说这种话，”少年勉强撑出大人模样，将她推回去，“以后跟我一起做完作业再回去，你刚来我们重点班，我怕你跟不上。”
    话音刚落，班主任走进来，教鞭敲了一下黑板：“今天来了个新同学，林金玉。”
    小金鱼站起来，乖巧地做自我介绍，同学们窃窃私语，因为这个新同学看起来实在太小了。
    “林金玉同学比你们都小，还没满十叁岁，以后你们都照顾一下小妹妹，”班主任颔首，“隋欢，你待会儿把班规跟林金玉说一说。现在上课！”
    “起立！”
    “老师好——”】
    崔乔看着王璇那张脸，差点笑傻，小声跟宁昭同说：“她是真有何清娇那个味道。”
    何清娇就是当年他们的班主任，一个很有威严的语文老师，就是年纪轻轻的脾气跟更年期一样。
    “马上曾哥就出场了，”宁昭同示意他继续看，“他说自己的头发差不多能演王老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