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当然是调戏薛预泽的,宁昭同去找的不是崔乔,而是跟她前后脚回来的宁璚。
宁璚上来就给了自己阿娘一个熊抱:“阿娘!觅觅想你了!”
宁昭同轻轻给了闺女一下,拍在她脑门儿上:“娇晚上再撒,先把你上王家门儿那事儿倒腾清楚。”
“晚上您还顾得上我?”宁璚小声比比,看见薛预泽从后面跟下来,“父君!”
薛预泽看见宁昭同跟前是宁璚,满腔不满就散干净了,凑过来小声道:“家里有客人,别这么叫。”
“好的薛老板,”宁璚从之如流,“阿娘说要跟我聊一下去老王家里的事。”
薛预泽坐到边上来:“我也一起听听,小王家里情况是怎么样的?”
宁昭同不争夺主导权,安静听着。
宁璚一一说来:“王书维家就他一个,他成绩好,他爸妈也挺疼他的。家境不算好吧,东北那地方经济不行,两人开个早餐店把他供出来的。现在条件好点儿了,老王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去了,叔叔阿姨把早餐店改成杂货铺,也不用起早贪黑了。”
薛预泽没作评价:“亲戚朋友这些呢?”
“他妈一个妹妹,好像往来不多,他爸有个哥哥,听说是个混蛋,”说到这里,宁璚骂了一句,“那老不死的仗着自个儿当了个小官,成天看不起书维一家,逢年过节回老家都要说两句酸话。”
薛预泽小声跟宁昭同道:“东北的官本位思想还是挺严重的。”
宁昭同看过一些报道,没有评价什么:“小王父母知道你吗?对你有什么评价?”
“见过我照片,书维说叔叔阿姨特别喜欢我,说我长得好看,”宁璚也不害羞,嘿嘿一笑,“还说我俩搭。”
宁昭同好笑地看她一眼:“他家里人知道我们家情况吗?”
“应该不知道,书维也说了,就当我是曹明月。”
“小王性格挺好的。”
宁璚叹气:“那是,能忍受我脾气的人不多。”
“你也知道,”宁昭同轻轻踹了闺女一脚,“那你准备怎么跟他爹妈说你俩不结婚?”
“……”
宁璚好苦恼。
“不管怎么样,别瞒着,”宁昭同也没打算让她现在给个答案,“实在不行别耽误人小王。”
宁璚不满:“凭什么是我耽误他?”
“那就别让小王耽误你,”宁昭同从容,“行了,五一过了再去是吧?”
“啊,是。”
“那你这两天跟你哥和哥夫辛苦点儿,看看这贵客怎么待。”
宁璚一听,凑过来:“我那新妹妹呢?”
“让togal带着捡菌去了,瓅瓅也去了,她最近又掉牙了,不想见人。”
宁璚笑:“还没习惯呢。”
“你别逗她,最近刚有自尊心,脾气可大了。”
“好好好,金毛呢,真不回来了?”
宁昭同一听就笑:“这是今年第二件大好事儿。”
“那第一件事啥?”
薛预泽轻哼一声:“第一件,夫人只闻崔乔笑,哪闻旧人哭。”
宁昭同纠正:“醋不要随时随地都吃,我说的是我把孟峡峰拉下来了。”
褪下一丝不苟的正装,露出鬓边的花白,那股高高在上不敢侵犯的气质好像就不见了。
陈碧渠坐在宁昭同旁边,静静地看着沙发上被五花大绑的老人。
“你想要怎么死?”宁昭同问孟峡峰,语气很平和,“我是说,往外说的死法。你觉得在家里中风怎么样?还是下楼一不小心踩空了,摔得当场就爬不起来了?”
孟峡峰其实长了张老好人的脸。
但他此刻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阴鸷得要拧出水来。
“我希望你能多跟我说几句话,这样我会开心一点,”宁昭同慢慢道,“其他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我在德里亚那里做过行刑师,你估计扛不住几分钟。”
陈碧渠微微一凛。
夫人做过行刑师?
孟峡峰终究开了口,但一开口就是剧烈的咳嗽,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说……成王败寇,我认命。”
“认命?你认什么命?”宁昭同问,“你终究走不上那个唯一的位置?还是你终究无法获得永久的寿命,甚至是青春?”
她多说一个字,孟峡峰的脸色就更白一分:“你懂什么?”
“我不懂,”她扬起唇角,“但这两种人,我都见过。你呢,你见过吗?”
孟峡峰一愣:“你说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德里亚做到了!”
这两句他喊得近乎癫狂,宁昭同看着他,几乎有点怜悯。
“孟峡峰,”宁昭同道,“你觉得你跟嬴政比怎么样?”
嬴政?
孟峡峰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努力笑了一下:“你是想说,连嬴政这样的千古一帝,也没能长生不老?”
“不是,只是你让我想起了嬴政,”她笑,轻轻摇头,“他死的时候,特别用力地抓着我的手,但什么也说不清楚。我告诉他,你嬴政对不起我,但我不会对不起大秦的天下。你呢,你还能说得清楚话吗?”
孟峡峰觉得宁昭同应该也快疯了,但背脊升起一股汗意,让他喉咙发紧。
他当然是不想死的。
如果他能那么坦然地迎接既定的死亡,他就不会沾那么多血,试图与天争寿——
孟峡峰捏了捏拳头:“你不应该这样杀我。你会给沉平莛惹麻烦。”
“嗯?”宁昭同微微抬起下巴,“你很怕死?”
“我这把年纪了,怕什么死?”
“你当然怕死,你最怕的就是死了。你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孩子,更别说亲人朋友,你对他们一点怜悯都没有,送出去只是怕显得你太狠心——你只怕自己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冷汗从额角冒出来,孟峡峰勉道:“都落到你手里了,我不奢求还能有个好下场。”
“都落到我手里了——”宁昭同轻轻一笑,“孟峡峰,我可以不杀你。”
可以不杀他?
他强行按捺住兴奋,眉头一跳:“你有什么条件,我、唔——你……”
匕首穿心而过。
“想活吗?”她笑,语调扬起,“我捅偏了,想活的话就求我,我给你叫救护车。”
孟峡峰几乎能肯定她不怀好意,可对生的渴望已经压下一切,他抓紧她的衣服下摆:“我求你、求你、嗬嗬……别杀我、求你、救我……”
宁昭同松开手,起身:“潜月,去叫繁息妫进来,护住他的心脉,送他去急救。别养太好,差不多就联系我,我要把他跟郑其愈关在一起。”
陈碧渠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诺。”
几分钟后,孟峡峰被抬出去了,宁昭同坐在沙发上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美甲,这才慢慢起身出门。
关瀚文迎上来,被她身上的冲天血气冲了一下:“陛下……您把那孙子了结了?”
“没有,让他安静一会儿罢了,”宁昭同淡淡扫他一眼,眼底光芒晦暗,沾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他想活,我就让他活着。”
“活到他什么东西也没有了的那一天,我再问问他,要一条命有什么用。”
还有,他不是想要那份实验流程吗?
她低声喃喃:“我会让你撑下来的。”
鲁妍刚一落地其实就有点后悔。
倒不是怕见到任安和尴尬,而是……她到底为什么要跟宁昭同纠缠个不停啊,她不喜欢男人,可她也不喜欢女人啊。
何况还是沉小叁儿的女人。
想到这里,鲁妍自顾自笑出声来。
有病,她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
昆明这两年来得不少,但宁昭同家确实是第一次去。司机跟着导航到了大门口,鲁妍下车,没急着进这显出几分冷清的大门,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会儿前院两个花圃,还有那个亭子。
“啊,鲁书记,您早,”门边小道上突然钻出个男人,扬了扬手里一大把鲜切花,笑道,“请进。没想到您来得那么早,家里人还在布置客厅,多有怠慢,您见谅。”
鲁妍打量着这个男人。
看着岁数应该不小了,但身材和脸保养得都很好,肤色偏白,头发乌黑。虽然手里拿着园丁剪,穿得也很随意,但就是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
“你好,”鲁妍没有跟什么人都绕关子的习惯,直接问道,“你是宁昭同什么人?”
“您恕罪,这个问题可能真要昭昭才能回答您了,”薛预泽笑得很社交,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车停到里面来吧。”
鲁妍让这个回答勾起了一些兴趣,再看了他一眼,进门往里走:“你贵姓?”
“免贵姓薛,薛预泽,预言的预,沼泽的泽,”薛预泽落后半步跟着,好在今天大门已经开了,不用带路,“我是个商人。”
商人。
“你在哪里做生意?”
“总部在深圳,很遗憾,我去年才入职,没能如何感受到您治下的氛围。”
鲁妍跟他开玩笑:“那你把公司开到江苏来,我亲自欢迎。”
“我们公司生产线就在苏州,也算半个江苏的公司,看来是没办法得到鲁书记的亲自欢迎了。”
“哦,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辅助生殖领域的相关设备研发销售。”
“这是朝阳行业啊。”
“您说的是,孩子是国家的未来。”
鲁妍还挺待见这人的,说话滴水不漏,又不会给人太油滑的感觉。再聊了几句,鲁妍突然意识到什么,脚步慢了片刻:“薛预泽,你跟薛重光是什么关系?”
薛预泽瞬间就调整好迈步的节奏,依然落后半步:“您认识我二叔?”
鲁妍大笑:“你跟家里关系不好吧,连你新二婶姓什么都不知道吗?他现在在哈尔滨吧,他们结婚我还去了一趟。”
薛预泽怔了一下:“难道是您族里的小姐?”
她已经看到门口站着的宁昭同了,朝他摆摆手,笑还没下去:“有空再聊!”
“开始看您自己就过来了,还说招待不周,客人到了都没去接,”宁昭同迎上来,“结果您一进门就笑得那么开心,我这心可就放下来了。”
鲁妍示意了一下薛预泽:“谁说没接,这不就接了吗?”
宁昭同轻笑:“怎么样,我们家宝钗蕙质兰心,不寒碜您吧?”
“他不寒碜我,你跟这儿寒碜我,还把我堵在大门口寒碜我,”鲁妍笑着拍了她一下,“他是薛宝钗,你是贾宝玉?”
宁昭同略略挑眉:“你要见见我的其他姐姐妹妹吗?”
“沉小叁算吗?”
“算,算妙玉吧。”
鲁妍再次大笑:“这我可就不明白了!”
“不急,你鲁书记一双慧眼,看看就明白了,”宁昭同含笑让出半步,“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客厅已经布置好了,但人还没下来,就沙发里坐着个林织羽,看一行人过来也没准备起身。
“我们家林黛玉,”宁昭同简单介绍了一下,“方外之人,不通俗情,你见谅。”
鲁妍花了点功夫才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跟她开玩笑:“我以为你家供了个神仙呢,这晃眼看来真没想到是大活人。”
“你这夸人方法倒挺别致的,跟我家一位老同志差不多,”宁昭同对林织羽示意了一下,“织羽,这是鲁妍书记。”
这下林织羽站起来了,微微颔首:“你好。”
“你好你好,打扰了啊,”对着林织羽没有能说得起硬话的,鲁妍态度很好地应了声,又看见楼梯口的猫窝,“你家养猫了?”
“啊,是,”宁昭同问,“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赶紧抱过来我看看,”鲁妍催她,“还有你家孩子,闺女儿子,都叫出来让我看看。”
“好好好,这就去,宝钗给鲁书记上个茶,”宁昭同拉着林织羽抬脚上楼,“稍等片刻啊,我把我正夫拉下来陪你喝茶。”
宁昭同的正夫,梅楷。
鲁妍看着对面漂亮的长发青年,心说宁昭同家里这群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找个老公年纪轻轻就死气沉沉的。
韩非受着她的打量,神色依然平静无波:“鲁书记也喜欢狸奴吗?”
狸奴?
这男的说话还挺文雅,鲁妍笑道:“是啊,聘了五六只在家里,从广东带到江苏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鲁妍话刚说完,就看见酥酥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立马整个人都凑过去了:“喵,喵!小猫过来!”
酥酥不怎么怕生人,看她一眼,凑到了韩非脚边。
韩非把它抱起来,递给鲁妍:“这只叫酥酥,十几岁了。”
鲁妍试探着抱过来,酥酥也不动弹,鲁妍眉开眼笑地挼了好几把,甚至还掀开它的腿看了一眼:“小母猫啊,不错。”
韩非不知道鲁妍的“不错”是什么意思:“还有一只弟弟,是橘白色的,叫Arancia。Arancia胆子小,今天可能见不到了。后院还养着一只高加索,同同取名叫‘怀人’。”
鲁妍对狗兴趣不大:“名字起得挺怪的。A、啊什么?怀人?”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韩非没有难为客人,“唤弟弟‘橘子’也会应。”
橘子。
鲁妍点了一下头:“你们家一般谁伺候猫啊?”
“长辈照管得多一些。”
“这照顾得上心,毛色鲜亮,牙的状况也好。”
……
沉平莛一进门,看见鲁妍和韩非抱着猫聊得有来有回,神色微妙了一下。
鲁妍片刻后才发现他:“你也来那么早啊!”
“不早了,客人都上门了,我才刚刚到,”沉平莛走过来,向韩非示意,“韩非先生,别来无恙。”
韩非起身:“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招待不周,那就让我来向客人道个歉,”沉平莛神色一缓,“你上楼去叫家里人吧。”
“诺。”
目送韩非离开,鲁妍回头:“我是客人,你是主人?”
沉平莛拿手去逗她怀里的酥酥,头也不抬:“我不是主人,难道你是?”
“你们家,比我想象中还要离奇一些,”鲁妍笑笑,“他不是叫梅楷吗,你怎么叫他韩非,韩非是吧,哪两个字?”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韩非。”
“他喜欢《韩非子》?”
“不,他是《韩非子》的作者,”沉平莛直起腰,对上鲁妍的目光,“姬姓韩氏,韩国公子。”
鲁妍愣了一下,有点好笑:“大白天的就说梦话。”
沉平莛轻笑一声:“鲁妍,我们家的离奇,今天慢慢看吧。”
宁家的离奇鲁妍暂时还没体会多少,但宁昭同的福气鲁妍是真羡慕。
楼梯上陆陆续续下来一堆男人,长得那叫一个花团锦簇争奇斗艳,都快晃了鲁妍的眼睛了。最后鲁妍叹了口气,把目光定在沉平莛的脸上,话题转向边上的几个老同志:“给我介绍一下几位长辈吧。”
“确实是长辈,”沉平莛笑了笑,“不过惭愧,我对几位了解也不多。”
“那让一家之主来,”鲁妍开玩笑,“宁昭同跑哪儿去了,让她叫儿子闺女过来见见,舍不得了?”
“女儿在这里,”沉平莛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叁个闺女,“见面礼不能省,这里叁份,念念那里还有一份。”
叁人挤在一堆跟鲁妍问好,宁璚正在蹂躏宁瓅的脸,招质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你们好,”鲁妍也不明白宁昭同哪儿来那么多女儿,但是见面礼她真准备了,“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随便选了些。红瑜。”
柳红瑜递上叁个礼品袋,笑道:“书记亲自挑的。”
招质惊慌失措地看向老爹,崔乔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她才连声道谢接过来。宁瓅最近掉牙不乐意开口,别别扭扭地往宁璚怀里钻,大声道:“谢谢阿姨!”
宁璚轻轻往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谢谢用屁股对着人,谁教你的?”
宁瓅脸都红了,用力拍姐姐的肩膀:“宁璚你过分!你不帮我解释还说我坏话!”
众人都笑起来。
沉平莛听见她咬字里的风声,猜出什么:“又掉牙了?”
宁瓅被宁璚放下来,立马躲到沉平莛后面,探出半张脸,眨着大眼睛看鲁妍:“阿姨对不起,瓅瓅不是故意没礼貌的,掉牙太丑了,你不要生气。”
鲁妍对孩子其实没什么耐心,但现在也乐得够呛,逗她:“阿姨要是生气怎么样?”
“那、那瓅瓅把礼物还给阿姨,”宁瓅抓住沉平莛的裤子,有点苦恼,余光瞥见宁昭同过来了,连忙扑过去,“妈妈!”
“宝贝儿,”宁昭同把孩子抱起来,不满地走过来,“老远就听见你吓我闺女,有你这么当客人的吗?”
鲁妍都气笑了:“你把我扔客厅里,有你这么当主人的吗?”
宁昭同拍拍闺女的小屁股,把孩子递给后面的喻蓝江:“我不是让我的贤妻美猫陪你吗?接了个电话,原敬安硬要过来。”
原敬安?
340这是朝阳行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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