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沉平莛的电话,宁昭同没有急着打。
把手机揣回羽绒服兜里,宁昭同慢慢走到院子正中,看着骂得唾沫横飞的聂老三,神情有点阴沉。
韩非问林织羽:“夫人此刻是什么心情?”
林织羽神色淡淡:“烦。”
烦。
韩非若有所思。
鲁妍来的电话,而后又打了一个,很烦。
聂渡云这些年养气功夫是越发出色了,由着老三天爷地娘骂了十来分钟,神色都没什么变化。苏笙一看心里就放下了,拍了拍丈夫的手背,眼里带上几分赞同。
聂郁就更无所谓了,别说三叔完全没骂到点子上,这骂得还没当年队长给他们训抗干扰的时候骂得难听。
陈承平好像知道他这想法,有点好笑地看了聂郁一眼,然后张嘴就是土得掉渣的陕西话,甚至有点陕北的味道:“我说三叔啊,我看这个福啊不像大房吸走了,像是被你这张嘴败光了啊。大家都说积口德积口德,你好大张嘴一开,啥脏的臭的都往外喷,我看九成都应你身上去了!”
聂老三气得在矮床上颤,正要说什么,后面去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而后是一堆男人的哄笑。
宁昭同都快笑死了,拍着薛预泽的肩膀:“惟、惟妙惟肖,惟妙惟肖啊!”
喻蓝江也直乐,用手肘碰了碰韩璟:“老鬼最擅长的是东北话,土得跟老林子里混出来的似的。”
韩璟按住喻蓝江的手肘:“你当着我一个东北人的面说他东北话说得好?”
喻蓝江嗤了一声:“你算锤子东北人。”
……
午饭是在聂巧云家里吃的,聂郁说家里人吃不惯当地菜,聂巧云就没去村里叫人帮忙,带着两个女儿弄了两桌出来。
其实倒也不是吃不惯当地菜,主要是家里好几个人落地第一顿开始就晕碳水,估计是平时摄入少了。
陈承平是不挑食的,但他今天想吃点又辣又烫的,于是进厨房煮了一碗酸辣粉,山西陈醋浇上两勺聂巧云的油泼辣子,一股霸道的香味。宁昭同不吃辣,但是闻着有点馋,就着一碗羊肉清汤啃冻干秋葵,薛预泽也陪着她啃。
崔家三个人倒是吃得挺习惯,毕竟襄阳也是碳水之都,而大卜和韩非干脆没吃,也没人劝,不能挡别人羽化登仙的路。
大家各自想办法填着肚子,而这么一会儿功夫,宁瓅已经掰完一个馍吃了大半个馍夹蛋以及半碗油泼手擀面了。
当妈的看着,欲言又止。
这丫头是不是太能吃了点儿。
当奶奶的一脸欣慰。
这么能造碳水,一看就是咱老陕的种。
不过等宁瓅准备接过喻蓝江递来的羊腿后,苏笙也忍不住了,拦住喻蓝江:“瓅瓅吃得够多了,别积食了。”
喻蓝江低头看闺女:“吃饱了吗?我看你就吃了两口肉。”
陈承平乐:“在他那儿只有肉占地儿!”
苏笙也笑,但执意拦下来:“一会儿饿了再吃,瓅瓅吃了不少了。”
宁瓅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那togal你吃吧,瓅瓅已经饱了。”
聂郁过来端走她的泡馍碗:“我帮你吃这个。”
宁瓅睁大了眼睛:“郁郁!”
那是她自己亲手一点一点掰的!她还特地留着肚子准备吃呢!
聂郁跟她讲道理:“你已经吃了很多了,你这顿吃的妈妈能吃三天了。”
“瓅瓅又没有浪费!你们过分,都不给孩子吃饱饭!”宁瓅觉得自己要闹了,眼泪花花说来就来,“妈妈!郁郁抢我的饭!我自己掰的馍!”
大人们大笑。
宁昭同看了闺女一眼:“还没吃饱啊?”
宁瓅委屈死了:“我还在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
大人们又笑,陈承平乐得肩膀都在抖。聂巧云把热汤加上,听到这话,连忙打圆场:“娃吃得下就让她吃,啥社会了,哪能不让娃吃饱。”
宁瓅附和:“就是就是,还是四姑奶奶讲道理!”
聂巧云一愣。
还真是郁郁的孩子啊。
苏笙看向宁昭同,宁昭同捏了下闺女的脸:“那么机灵,第一次见的亲戚都能叫出来。”
亲戚。
聂渡云和苏笙对视一眼,心里有数了。
“那当然,瓅瓅可是很厉害的,”宁瓅得意,然后起身,蹭到聂郁身边,“你不能全部拿走,我可以分你一半。”
聂郁无奈:“宝贝,你真的吃得很多了,一会儿会难受的。”
宁瓅眼巴巴的:“那我只吃一小半!”
宁昭同看着,有点感叹:“这是晋景公投胎吗,这么馋碳水。”
韩非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同同!”
哪儿有这么说自己闺女的!
宁昭同嘿嘿一笑,举了一下手里的秋葵干:“随口一说,开玩笑呢。”
整个午饭时间,老大家没有一个人理会自己和老二,聂老三有点骂不动了,回房间啃了两个蛋馍。
吃完饭,大家都有点困,便在檐下待着闲聊。主人家在厨房洗碗,宁昭同和四个老的坐在略远的地方,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爸爸妈妈,原来那个计划说出去本来也不好听,现在过了明路了,咱们干脆换个法子,”宁昭同靠着火盆,跟苏笙说,“四姑家这个态度,我们可以看看,能不能把她们拉拢过来。这样两票对两票,二叔三叔理又站不住,再争取村里的支持,应该问题不大。”
聂渡云苦笑了一下,小声道:“老四是个心好的,就算图点什么,这世上谁不图什么?但在这村里,按老规矩,一个闺女是说不上话的。”
“那您还是大哥呢,他们要讲老规矩,根本就没资格跟您叫板。”
“同同,其实家里人都好说,老二老三那两个儿子都是立不起来的,我不怕他们跟我叫板,”聂渡云叹了口气,“就怕他们把族里的人叫过来。”
“……忘了这茬,”宁昭同吸了一口冷气,“族里威严大吗?”
聂渡云摇头:“他们就算把我除族我都不怕,我只是怕闹得太大,郁郁脸上不好看。”
脸上不好看。
宁昭同明白了,想了想:“爸爸,我懂您的意思了。但这情况,二叔三叔肯定是要请族里人过来的,族里人念着郁郁,估计不会同意您迁坟。”
苏笙压低声音骂了一句:“这群老不死的,每次一见都跟吸血鬼似的!”
聂渡云叹了一声,崔青松劝了两句。
“爸爸,要我说,既然咱们不好撕破脸,干脆把面子功夫做得完美无缺,”宁昭同也不卖关子,直接建议,“他们想沾郁郁的光,咱们没道理束手束脚的。跟族里人说林织羽找了个好地方,比现在的好,说两句好话哄着族里同意了再说。”
聂渡云和苏笙对视一眼,琢磨了片刻,苏笙小声道:“那以后不就更麻烦了。这群人可不讲究,跟狗皮膏药似的,到时候肯定理直气壮让郁郁照顾。找了工作还嫌不满意,挑三拣四,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吴琴这下子共情了:“这是,升米恩斗米仇,想帮人也得挑什么人,别养出一窝子白眼狼!”
宁昭同一笑,拍了拍苏笙的手背:“妈妈,那就更好解决了,死皮赖脸我们不会,狐假虎威还能不会吗?”
聂渡云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不会生气吧?”
苏笙也有顾虑:“这样合适吗?”
“合适,他能生什么气,大不了我少骂他两句,”说到这里,宁昭同又开始头疼了,起身,“正巧,我还有个电话没给他们打。爸爸妈妈,你们考虑下,要是能行,我们就提早安排,在这边住几天。”
“同同你先去吧,我们商量一下。”
“好,我把郁郁也叫过来。”
让家里人腾了个角落出来,宁昭同把自己伸展在摇椅里,看着檐外细细的雪,拨出了电话。
那边两声就接起来了,听混响是在办公室里:“难得,你能主动跟我打电话。”
“你给我打太勤了,没那么多话聊,”她把腿迭起来,“吃过了吗?”
“吃过了。今天在哪里?”沉平莛对郭源之示意了一下,让他把这份文件送下去。
“聂郁老家。不扯了,有正事。”
“说吧。”
“我能骂你吗?”
“……骂我?”沉平莛都愣了一下,又笑,“那要每天都骂才算正事。”
“少来,我倒是想骂鲁妍,怕她明儿就往外传消息,说我一个当小妾的欺负到她这个正妻头上了,”宁昭同没什么好气,结果说着说着自己乐了,“你先说,你站谁。”
沉平莛眉眼都软下来,带着点笑意,反问道:“鲁妍是谁?”
“……破坏咱俩感情的凶手!”宁昭同扑哧一声,坐起来,“我跟你说下情况,鲁妍这人做事儿是真不够讲究,烦死我了。”
宁昭同简洁地说了下情况,沉平莛听得眉头微微一蹙,又很快舒展:“她动任安和,一是看看任安和到底有多少分量,二是试探我对她能忍到什么地步。”
“但我明说了不想掺和,她还想要我承她的情,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拿我当什么呢?”宁昭同骂骂咧咧,“我让任安和赶紧退休。人家不贪污不受贿的,这个岁数落了个涉毒的名声,以后回山东祭祖都进不了家门……”
这回沉平莛没有理会她有意的插科打诨:“你做得很好。这件事我会处理。”
她不满:“不准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给你打工是吧张嘴夸我做得很好!”
他又怔了一下,而后捏着鼻梁轻笑:“好,错了,以后肯定不犯了。”
她心满意足,转了话题:“这两天睡得怎么样?”
他把手机架到一旁,一边看文献一边和她闲聊:“还好,昨晚上醒了一回。”
“我醒了五六回。”
“有空补一补觉。床铺不舒服吗?”
“跟林织羽一起睡的,这人踹被子,把我冻醒好几回。”
“那今天不挨着他睡了。”
“好,要抑制这种不正之风。”
……
宁昭同挂掉电话,躺回椅子里,片刻后,一个脑袋探过来,阴影铺天盖地。
她抬手,摸了一下聂郁的下巴:“宋真贞是谁?”
聂郁怔了一下:“啊,宿舍对面的邻居,一位女将军。我带着瓅瓅去见过她,你可能不认识。她怎么了?”
“……也没什么,”宁昭同翻了下身,“事情有点复杂,我现在不想复述,好累。”
聂郁坐到她身边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就休息一下。”
“爸妈决定了吗?”
“嗯,在这边待两天,等族里人过来。”
“那就好,”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好冷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什么感觉?”
“当年过年不上班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窝在昭然殿里犯困,吹着迎面风,看外面细细地落雪。”
聂郁心头发软:“没人陪着吗?”
“……有,”她扑哧一声,“潜月就在我手边,陪着我发呆。”
他无奈地看她一眼,倒不生气,握过她的手,乖乖道:“那现在该我陪着你发呆了。”
当晚,林织羽要窒息了。
他觉得陛下可能被八爪鱼一类的邪恶生物附体了,否则怎么会这么缠着他,甚至他几次下狠心推开她,她很快又双手双脚搂上来了。
宁昭同困得要死,哼哼唧唧的:“不许推了,我困。”
“别这样搂着。”
“要,不然你踹被子。”
“……”
林织羽沉默了。
算了,惯着吧,魂魄都送她了,一点睡眠算什么。
他不动了,宁昭同香甜地睡了过去,一夜好梦。
织羽好暖,织羽好香,贴贴!
第二天宁昭同起床,神清气爽,大卜跟在后面,面色阴沉得像背后灵。
韩璟困惑,问她:“你吸他精气了?”
“?”宁昭同笑骂,“说什么呢!”
“没事,什么时候来吸吸我,我比他精力好!”
“差不多得了,”她踹了韩璟一脚,“一会儿要是打架记得机灵点儿,保护好爸爸妈妈。”
聂家这事儿,有族里参与,解决得相当顺利。
只是不是聂老二聂老三想象的那个方向。
族长说挑个时间起灵,聂渡云不想夜长梦多,只说家里人没空,而且风水先生就在这里。林织羽一般往外给自己的人设是绝不说谎,但他也可以不说话,一张脸摆出来静静地看着族长,族长心惊肉跳地把异议憋了回去。
这是哪方神通,看着就不像人啊!
于是第三天,聂郁爷爷迁坟的事就搞定了。
宁瓅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家里人也没管,毕竟她以后估计少不了见死人,不怕才好。
情结束,聂渡云也没让几个弟弟妹妹凑钱,主动给族长和几位长辈送了辛苦费。
摸了厚度,族长神情缓和不少,心说当年老大被赶出去的时候自己应该来说两句公道话,凭他这性子不会亏待族里,结个善缘多好。
当然,主角其实是聂郁。不过这小子当年面团儿似的好脾气,现在对着人却只是不变的淡笑,说不上不友善,但看久了觉得冷冰冰的。
族长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讪讪的。
聂郁那老婆就不用说了,都没正眼看过人。
其他人……
族长收回打量的视线,心说明年得让聂郁回老宅一趟,跪跪祠堂,免得对祖宗孝心不诚。到时候可以考虑把他老婆也写上族谱,这么大体面,聂郁总得多给几分面子,提携提携族里的小辈。
不过这小子混得是真不错啊,四十岁就少将了,还不得五十岁之前就升中将?
他们老聂家上回出那么牛逼的人还是聂荣臻,而且人家重庆人,跟自己这支挨不上边。
族长在这儿胡思乱想,聂渡云准备告别了。聂巧云留他们多住几天,苏笙给她塞了个信封,说家里还有事。
细雪里一送几里,聂巧云和两个姑娘都挺不舍的。聂渡云宽慰了几句,仍免不了依依不舍的告别场景。
一家人当晚八点半才到咸阳,回家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宁昭同被闹钟吵醒,推了一下聂郁让他赶紧关了,聂郁按掉铃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热,放手,”她把脸埋进他胸前,迷迷糊糊的,“你为什么是香的……”
“因为你喜欢我,所以闻起来是香的,”聂郁含笑,声音里已经没有什么倦意了,“同同也很香。”
她啃了一口他的胸肌:“住嘴,我要睡觉。”
“好,同同睡觉。”
“我说了我要睡觉,”她不满,“你摸我屁股干什么?”
“因为你咬我,”他一下子翻起来,把她压到身下,埋到她胸前,“我要咬回来,不然不公平。”
十一点,宁昭同顶着一头乱得不可思议的毛出来,跟着聂郁坐车朝午饭的地方去。
没办法,现在宁家是个大家族,苏笙手底下三套房子,住是没问题,但硬是找不出一个能摆下两桌子菜的客厅。
一进门就听见崔青松高谈阔论,说西安和咸阳的地缘干系,崔乔在旁边似笑非笑地拆自己老爹的台,聂渡云被崔乔逗得笑个不停。到最后崔青松受不了了,隔着妻子,抬着巴掌要揍儿子:“臭小子给我住嘴!”
崔乔立马噤声,而后起身,笑着迎了上来:“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他这么笑着有点招人,宁昭同抬手抱了他一下,还吸猫一样在他耳畔吸了一口:“还行。哥哥你包袱好重,家里人吃饭还喷个香水。”
哥哥?
聂郁立马看过来,目光扫过崔乔的眉心。
崔乔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连忙推开她,邀着她往里走:“我妈念叨你一早上了,问你是跟苏姨她们回云南,还是有什么其他安排。”
宁昭同直接占了崔乔的位置,朝着吴琴,虽然一声“妈”还叫不出来,但说话已经很随意了:“来之前到底出什么事了啊?我看你气得够呛,问崔乔他也不肯说。”
332哥哥你包袱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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