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我的妻子米琳同志在2016年的六月死于乔孟光之手,乔孟光是孟峡峰的私生子,”黄伟眼底发红,笑容苦涩,“这个案子,我跟了快二十年了。”
沉平莛盯着他,黄伟携着酿陈的深切悲痛迎上去,那种眼神几乎让沉平莛觉得被刺了一下。
片刻后,沉平莛问:“你有证据?”
“我有,但是不够。”
孟峡峰在明面上是个无可置疑的好官,一个死了的私生子无论干过什么,只要证明不了是他亲自授意,就永远无关痛痒。
“你确定他能有办法?”
“我不确定,”黄伟已经没有忌惮了,摇头,“但是我能确定他们有好几个实验室,我掌握了其中两个的地点。其中一个就在中缅边境,如果能做干净一点,或许我们能占个先手。”
沉平莛回头,扔下一句“跟我来”。
六点钟,鲁妍的高声质疑从临时借用的会议室传出来,听到的人都识相地闭上耳朵,匆匆离开。然而几分钟后,陈承平冲过来,一脸严峻地对封远英道:“出血又严重了。”
封远英会意,敲了两下门,得到准许后钻了进去。一听到消息,沉平莛微微变了脸色,快步离开。
陈碧渠朝黄伟示意了一下跟上去,黄伟看着关上的门,和鲁妍对视一眼,双双沉默下来。
许久,鲁妍出声:“我不知道你们那是多大的计划,但你们不能撺掇他这么干。”
黄伟不吭气。
“你们不能这么干,无凭无据地动孟峡峰,大半个中国都会人心惶惶!”鲁妍加重了语气,“床上躺着的那位无辜,给她陪葬的更无辜!你们该想的是及时止损,而不是报复!”
黄伟面色微微一僵,而鲁妍说完这句话摔门而出,携着怒气从后门离开。结果没想到云南省委的车就停在这里,省委书记原敬安见状连忙迎上来:“鲁妍书记!”
鲁妍见到他,神色稍好了一点:“敬安书记,好久不见。”
原敬安哈哈一笑:“鲁妍书记,您这不告而来,实在是让我惶恐啊。”
鲁妍这关头是真懒得跟他打官腔,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敬安书记不是为我来的吧?”
原敬安没正面回答:“哈哈,您这样的贵客大驾光临,当然是有要事了。”
“劝你别在这关头上去触霉头。”鲁妍扔下一句话就钻进后座,司机当即调转方向,朝着机场离开。
原敬安微微一噎,简直匪夷所思。
鲁妍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什么时候见她这么蛮横过。
连个介绍都没捞着,旁边的副书记有点郁闷,倒也没表现出来:“看鲁妍书记的意思,主席确实在这里。其他不说,这在医院里待那么久,我们上去问问,应该不算冒昧吧?”
原敬安看他一眼,摇了下头:“鲁妍这话得听。”
“那我们就在这里守着?”
“工作安排好,守到八点吧。”
“成姨,”崔乔开了口,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四处撞击,“这就是你那一百万的结果。”
成娇脸色白如金纸,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小乔,又握住宁和孝的手臂。
宁和孝低着头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和忠有点受不了了,压低声音问崔乔:“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那一百万不是什么德里亚给的,那人不是死了吗?”
崔乔示意崔青松:“爸,你先回去吧?”
崔青松摇头:“小乔,把你知道情况的说一说吧。”
吴琴一听,顾不上瞪成娇了,忙道:“对!你知道什么快说一说,别让我们干着急!”
“多的我不能说,”崔乔也有点为难,吸了一口气,“同同现在的情况,是一种实验的后遗症。是一种实验,能激发人体的潜能,同同是一个难得的实验个体,德里亚对她做了改造,效果很——我在说什么。”
崔乔懊恼地抱怨了一句,顿了顿,重新组织了语言:“北师大那个案子,她能跟过玄杀了那么多人,就是因为这种实验带来的能力。她力气很大,反应很快,肌肉爆发力非常强,但后果就是……短命。”
短命。
成娇一下子血都冷了,下一秒,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
而后是一声,一声。
宁和孝将额头一次次撞在墙壁上,很快额角就血肉模糊,宁和忠看不下去,一把把他拽起来,骂道:“现在知道后悔了?!一个女儿,你就这么一个女儿!之前做什么去了,现在知道后悔了?!”
宁和孝被他拽倒,狼狈地趴在椅子上,喉中挤出沙哑的呜咽。
对啊,他只有一个女儿。
他的女儿那么漂亮,那么优秀,却因为他和妻子的贪欲——他连后悔都不敢提。
成娇抬手狠狠咬了一下手指关节,带着满眼泪光,问崔乔:“……还能治吗?”
崔乔移开脸,不想看她:“如果我能回答,我就该坐在同同的病房里。”
一句入耳,成娇泪如雨下。
她其实有答案。
病房前一波波陌生面孔来来往往,如果谁有办法,就不会人人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这个死丫头怎么能这么狠心。
让他们以为被原谅,满怀期待地来参加她的婚礼,却让他们坐在客座,见证她的永别。
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
怎么能这么狠心。
两人的哭声喑哑如枯木,吴琴骂了一句摔东西起身,崔青松连忙跟上去。宁和忠想拉崔乔没拉住,跟了几步就叹着气停了下来,看着椅子上哭成一团的二弟和二弟妹。
真他娘的……我操。
八点钟,看肾脏出血止不住,宁昭同被推去做了微创介入栓塞,结果在术中发现腹腔积血,原因大概率是黄体破裂。
这个排查结果让医生都有点莫名其妙,出来汇报的时候不免多说一句:“病人昏迷之前完全没有喊过痛,说明应该不是外力导致的黄体破裂,但内源性的破裂出那么多血,实在是比较少见。”
傅东君忙问:“会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耐心解释:“是常规手术。我们会先尝试修复破裂的黄体,但如果破裂程度高,就需要切出黄体,甚至切除整个卵巢……”
沉平莛静静听着,楼梯口却突然出现一点喧闹,医生止了话头,惹得傅东君也跟着看过去。
原敬安终于等不住了,带着整个班子一起上来,想请个安,没想到正跟研究所的队伍碰上。
这乱糟糟的实在不像话,何况这群人看到他们还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实在放肆得过分。有位常委出声斥责了一句,结果让迎上来的警卫挤了一屁股,全到边上去了。
原敬安眉头一蹙,而薛预泽听见动静站起来:“到了。”
“老板,宁老师在哪里?”领头的是所长王欢,急步过来,根本没意识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情况如何?”
薛预泽直接让开:“宁老师在手术室,其他情况你跟大夫交流吧。”
“好的,我是王欢,这位主任怎么称呼?”
医生有点摸不着头脑:“姓刘。”
“好的,刘主任,手就不握了,我们去看看宁老师吧,”王欢往后招呼了一声团队成员,“可以让我们进手术室吗?还是先去你的办公室?”
刘医生尬着一张脸:“那、先来办公室吧。”
“好的,请您带路。”
沉平莛让开半步,王欢道了句多谢,拎着箱子进了刘医生的办公室。副手按捺着心惊跟了上去,心说小老板这目中无人的毛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原敬安目睹了一切,那一点不忿已经消了大半,同时有些进退两难的局促。
主席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守着,给医护那么大的面子,估计里面那位不仅身份贵重,而且病情不轻。他们选了这个时候上来,就跟鲁妍说的,不一定能讨到什么伺候殷勤的好不说,还容易触霉头。
好在沉平莛也没心情这关头发作他,示意他过来:“喻显辉来了吗?”
原敬安立马表示自己现在就打电话让他过来。
“让他工作安排好过来一趟,你们就回去吧。”
“是,您稍等。”
人是见到了,十分钟就出来了,出了门,副书记小声问原敬安:“找喻显辉做什么?”
云南一直是公安工作的重点,加上沉就是云南混出头的,喻显辉这个省政法委书记加公安厅厅长在他那里挂个名是没问题的。但这个时候,他都能看出沉心不在焉的,怎么就突然要找喻显辉呢。
原敬安摇头:“要么没事,要么是大事。”
副书记乐了:“您这个话,举重若轻啊。”
原敬安没有跟着他嬉笑,想了想,再摇了摇头,低声向秘书道:“查一下沉从哪里过来的。”
秘书问道:“需要查一查病人身份吗?”
“动作别太大。”
“是。”
凌晨四点,宁昭同不明原因内脏多发出血的情况终于暂时停住了,王欢获得允许进手术室做了采样,用最快速度送去检验。
宁昭同被转入ICU密切看护,但病房外的众人神色都略显严峻。
虽然都不是什么立即就会要命的大症候,但这种一直要打开腹腔修修补补的感觉,实在让人心头刺痛。
聂郁低声劝沉平莛:“您去休息会儿吧。”
沉平莛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面容苍白的女人:“再等一会儿。”
早上七点,化验结果出来了,王欢面色严峻地把几张报告放映在屏幕上:“各位请看这几张图,从中我们可以看见一个很清晰的对比。相较我们以前掌握的数据,最直观的是宁老师的细胞分裂速度有明显的减缓……”
施欢举手:“这说明那种改造的效果已经在停止了吧。”
“是的,但这不是一件好事情,”看后面坐着几位外行,王欢很贴心地把原理再讲了一遍,虽然措辞上实在有点欠揍,“凭心而论,德里亚的改造就效果而言是非常天才的。他将实验体身上的细胞增值周期控制在了一个很微妙的水平,也就是说,一种轻微的、甚至有益的全身性癌症状态,却又没有癌细胞的转移性和侵袭性。细胞增值加快,给实验体带来超乎常人的代谢水平,再辅以外在的塑造,就可以得到相当惊人的肌肉能力。这是最基础的原理,我说清楚了吗?”
薛预泽提醒他:“说重点。”
姜疏横轻轻握住傅东君的手,傅东君低眉,很缓很轻地吐出一口气。
“好的。但是,现在这种轻微癌症状态消失了,”王欢指了指两个数据,“宁老师的细胞增殖速度已经降到了比常人还低的水准,除此之外,细胞凋亡的速度也异乎寻常的快。”
刘医生张了张嘴:“意思是,她在衰老?”
王欢摇头:“是在非常极速地衰老。”
“怎么可能?”鲁妍请来的那位国医大师忍不住开腔,“人体的衰老速度怎么会短期内激增,辐射吗?”
“是的,非常奇怪,就像谁拧开了宁老师身体里衰老的开关,让她停滞了许久的青春骤然离去……”王欢用了很文学化的语言,若有所思,“就像,气温升高,春冰破冻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
许久,兰霆开口:“有什么办法停住这种势头吗?”
他甚至都没有说逆转。
“衰老是一个复杂的生物学过程,如果我对它的机制能有一丁点的了解,我就不该在这里研究宁老师,而是去领诺贝尔奖了,”王欢这人说话是真的一言难尽,一句话出室内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但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专业意见,“先用点Rapamycin,再研究一下干细胞治疗的可能性吧。”
话音落下,他站起来,示意散会。后座的旁听者们都没有动,而沉平莛甚至接过郭源之递来的东西,在角落里开始处理紧急文件。
十一点钟,阿纳托利到了,他比王欢更不认人,直接穿过一楼道的陌生面孔跟着王欢进了会议室。施欢和兰霆也跟了进去,但俩人交流用的是俄语,只能在一边讪讪地当摆件。
十一点半,王欢又叫开会,这次是结合阿纳托利的意见给出目前的治疗方案。
“先生们,阿纳托利带来的不是好消息,他曾记录了九个在改造过后出现不明原因内脏多发出血的实验个体,其中没有女性,”王欢顿了片刻,继续道,“他使用过Rapamycin和NAD+,但都没有得到什么疗效,实验个体无一例外地在叁个月内极速衰老而死。”
房间里一片死寂。
片刻后,薛预泽问阿纳托利:“他们都是成功的个体吗?我是说,我听说,这种实验能得到一个成功的个体并不容易。”
“是的,里维,宁是德里亚最完美的作品,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一点改造的副作用,”阿纳托利张开手,“但我的宝贝们已经很接近完美了,至少不会因为细胞异常增值长得奇形怪状的,或许宁向你说过德里亚的珍藏?哦,那真是地狱一样的地方。”
刘医生弱弱道:“你们这个实验合法吗?”
没有人理会他,房间里又回到一片死寂。
许久,沉平莛向阿纳托利确认:“叁个月。”
一张没见过的面孔,阿纳托利看他一眼:“是的,最久的一位坚持了81天,他已经非常努力了。”
“好,”沉平莛起身,对韩非示意,“先回去安顿好家人,我们还有时间。”
韩非微微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先生费心。”
走到ICU门口,韩非示意大家都先回家,宁瑱红着眼睛站起来:“阿爷。”
“先回家吧,”韩非缓了神色,“玠光和潜月已经回去开车了,有什么话,回家里再说。”
“诺!”
几句劝慰,所有人都动起来,唯有林织羽迎上来:“我想起一卦,需要从她身上得一段因果。”
韩非没有阻拦:“我去跟大夫说,你尽快出来。”
“诺。”
二十分钟后,林织羽被洗干净放进去,大夫就站在旁边,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穿着裙子的青年人。林织羽盯着她看了片刻,从怀里摸出匕首,大夫一见大惊失色:“你要做什么?!”
林织羽点了一簇指尖火,目光幽幽把他逼退:“且稍候片刻,我不会伤害她。”
大夫头晕目眩,一瞬间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加班太久出现幻觉了,否则这个穿裙子的青年人怎么会徒手点出了火——林织羽把匕首塞到宁昭同手里,在自己左边手掌上切出一道宽阔的伤痕。
鲜血淋漓,攥在手中。
大夫愣住了。
林织羽收回匕首,拢了拢掌心的血,朝大夫轻轻点头:“有劳。”
坐上韩璟的车,车上每个人都在看林织羽手上的伤口,却没有一个人劝慰出声。离家还有一个弯的时候,林织羽解了口罩,开口:“我需要一个祭坛。”
“好,”韩非道,“搭在后院可以吗?”
“可,”林织羽顿了顿,“请大王为我取一件王后的衣物,祭台则有劳将军。”
韩璟道诺,韩非也应声。
宁璚出声:“我能帮什么忙吗?”
“请公主和大公子赐下一点鲜血,”韩璟将车停在陈碧渠后面,林织羽第一个下车,迎上苏笙怀里的小珍珠,神情微缓:“瓅瓅。”
小珍珠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羽羽,你的手在流血!”
“无妨,”林织羽蹲下来,温声道,“我想借瓅瓅一点鲜血,瓅瓅怕痛吗?”
小珍珠伸出小手:“是为了救妈妈吗?”
“是,妈妈现在遇到了很危急的情况,”林织羽起身,牵着小珍珠进门,“我们为妈妈求一线生机。”
苏笙眼神闪烁,拉了聂郁一下:“郁郁,这……”聂渡云也有点担心:“这样行吗?”
“妈妈,爸爸,大卜不会伤害瓅瓅的,”聂郁嗓子有点哑,低声劝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卜有主意,大家好歹能心安一点。”
心安。
夫妻俩沉默下来,跟着进了门。
沐浴,焚香,韩非亲手为林织羽穿上干净的衣物,见他轻轻挤了挤手上即将干涸的伤口,又溢出一痕淋漓鲜血。
众人秉烛来到后院,大灯关了,烛光映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幽微至极。
喻蓝江似乎有些无措,问韩璟:“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我呆在这儿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韩璟摇头:“大卜没说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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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雷帕霉素 (Rapamycn),是一种大环内酯类化合物,最早是从复活节岛土壤中的链霉菌中分离出来,被发现具有抗真菌作用,之后被发现具有免疫抑制功能,是目前最有前景的抗衰老药物,
②NAD+:烟酰胺腺嘌呤二核苷酸,一种据说可以维持端粒长度的辅酶,能促进基因修复,延缓细胞衰老速度。但有研究表明它可能刺激癌细胞增值。
③改造原理都是瞎编的,看个乐就好。
271在非常极速地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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