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zel是个常见的德国男名,薛预泽的发音也是按照德语来的,听得巴泽尔脚步一顿,神情里划过一点困惑。但约翰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迎上来,含笑跟他打招呼:“巴泽尔,好久不见了。”
“哦,约翰……”巴泽尔挂起笑容,上来跟约翰轻轻拥抱了一下,“我很想念你和苏珊。”
“是的,感谢你的挂念,”约翰扶着他的手臂退出他的怀抱,“你是来看望宁的吗?实际上,我们尝试过联系你。”
“抱歉约翰,我不能在工作时间使用手机,”巴泽尔解释道,“我来向宁告别。”
告别。
约翰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很遗憾,宁要回国了。”
“那是件好事,对于宁来说,”巴泽尔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能显得真诚一些,“我们一起去见见她吧。”
约翰走得很慢,倒也没人催他。薛预泽和巴泽尔并排走在他后面,两步过后,彼此偏头,对视了一眼。
“Levi,”薛预泽先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知道你。”
巴泽尔跟他交握了一下,不想让约翰听到太多,换了德语:“宁向你介绍过我吗?还是阿莫斯?”
薛预泽依着他的心意:“都有。”
巴泽尔笑:“阿莫斯有没有责备我?”
“当然没有,他是位很友善的先生,”薛预泽顿了一下,“你不担心宁会责备你吗?”
阿莫斯的确是友善的,这位里维的话却有些棱角,巴泽尔笑着骂了一句“schei?e”,偏头看他:“我现在最讨厌一种男人,在关于宁的一切事情上挑衅我的。”
薛预泽也笑了:“我向你道歉,因为我不能就此向你道歉。”
“是的,还有一种,在日常生活里一次说超过两行德语的,”巴泽尔语速很快地扔出这句话,然后叹了口气,换回了英语,“兄弟,我忘了一件事,约翰的硕士学位是慕尼黑大学授予的,他的母亲是德国人。”
约翰在前面闷闷一笑,倒也没搭话。
薛预泽尴尬了一秒,跟着流畅切回英语:“是的,我们的目的并不太礼貌。”
“上帝,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能使用中文跟你交流了,”巴泽尔叹了口气,“好的,没关系。你是宁的男朋友吗?”
“我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巴泽尔看了他一眼:“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是的,”薛预泽也叹了口气,“我很希望能对你说一句‘yes’。”
“那我向你道歉,我之前对你太粗鲁了。”
“因为我还不是宁的男朋友吗?”
“是的,”巴泽尔笑,“‘嫉妒是骨中的朽烂’,我向上帝忏悔。”
嫉妒。
薛预泽垂了下眼睛,唇角扬起:“是的,嫉妒,很折磨人的一种情绪。”
巴泽尔抬手,拍了拍薛预泽的肩膀:“如果你也是因为阿莫斯的话,我或许应该请你喝一杯。哦,兄弟,你有点太瘦了。”
“中国人很难拥有你这样强壮的肌肉,”薛预泽实话实说,倒也不是想捧他,因为下半句就不怎么好听了,“宁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她说我很漂亮。”
漂亮。
巴泽尔都噎了一下,而后点头,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尊严:“是的,她喜欢没有攻击性的男人。她看过我十五岁的照片,夸奖我漂亮得像个女孩儿。”
薛预泽瞅他一眼,有点不能确定他到底想说什么:“你喜欢她的评价吗?”
“我喜欢她的一切。”
“包括她喜欢的阿莫斯?”
巴泽尔都气乐了,笑骂一声:“我保证我真的会开始讨厌所有中国男人。不管是看起来很能打的,还是看起来很有钱的。”
薛预泽这才想起把墨镜取下来:“很难想象阿莫斯不友善的样子。”
“是的,实际上他一直很有礼貌。但我说了,我嫉妒他,”巴泽尔异常坦然,“我讨厌他不停讲述自己和宁的故事。”
薛预泽其实不知道宁昭同和聂郁的往事,但他明白以聂郁的身份能到达美国意味着什么样的困难和牺牲,于是轻轻摇头:“他很难过。”
“是的,他很难过,”巴泽尔看着前方逐渐明亮的日光,“他在向我炫耀自己的难过。”
而自己呢?
连难过的身份都没有。
“我们到了。”约翰出声。
两人齐齐看来,跟在约翰身后,进了阳光朗照的中庭。
草地上人不少,但扫了一圈,愣是没看见一个亚裔。约翰走到旁边,问了下工作人员,得到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那位女士攻击了和她一起出来的老人,被分开以后,那位女士晕倒了。”
薛预泽连忙追问:“她现在在哪里?”
“这栋建筑的二楼右转,”工作人员指了指那个金发飞扬的背影,“他看起来对路很熟,你们可以跟着他。”
薛预泽不可能把约翰丢下,忍着气慢慢跟上去,但等到了二楼,发现巴泽尔也没能进门。
安娜瞪了巴泽尔一眼,低声骂道:“你怎么还敢来,你真想要宁起诉你吗?!”
巴泽尔探头往里面看:“她还好吗?”
“应该会难受两天,”安娜看了一眼薛预泽,“她感染上新冠了。”
“?”
“?”
巴泽尔都快忘了这个词了,有点难以理解:“她没有接种疫苗吗?”
薛预泽也有点茫然:“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新冠病例了。”
说是这么说,薛预泽还是更清楚一点情况:如今新冠疫情基本可控,国内外疫苗选择余地非常大,即使感染了也就是按常规感冒治疗,甚至都不会特地去查个核酸……最艰难的那两年宁昭同都是睡过去的,可能完全没有定期接种疫苗的意识。
安娜把约翰拦住,解释了两句,然后对薛预泽道:“你要立即把宁带走吗?凭借宁的免疫能力,她的症状可能会非常严重。”
薛预泽没有马上回复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回头去打了个电话。
约翰有点失落,站在门口往里看,告诉安娜:“我接种过疫苗,我真的不能进去见一见她吗?”
他不知道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惊人的事,但知道宁以后肯定会非常谨慎地选择入境美国,他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和宁见几次。
安娜温和而坚定地摇头:“如果把病毒传染给你,宁一定会很难过的。”
约翰叹了口气,坐到了一边的长椅上,巴泽尔占据了他的位置,对安娜道:“我要进去。”
安娜怒道:“宁醒了!”
“我知道,我看见她睁开眼了。”
“巴泽尔,你是想说你有信心获得宁的谅解吗?”安娜压低声音,“宁现在被对德里亚的仇恨占据着,你现在去见她做什么?你是要提醒她你上星期做的混账事,然后期盼她明年飞来美国出庭,控告你性侵吗?”
巴泽尔脸色一白:“安娜!”
“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安娜用力把他推开,“回基地去!马上!”
“安娜!”巴泽尔握着门框,“我想跟她道歉!只有一句!”
“巴泽尔,你到底清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知道,我知道我犯了个大错,我”
“孩子,你应该安静一些,”约翰开口,颜色很淡的瞳孔直视巴泽尔,“让宁好好休息吧。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宁说,我愿意帮你转达。”
转达。
巴泽尔放下手:“约翰,我——”
约翰笑了笑:“我相信,你对宁的爱是真诚的,她会愿意接受你的道歉的。”
巴泽尔一下子鼻尖都酸了,坐到他身边去:“约翰,我知道我错了,我……”
安娜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头朝着走廊另一侧走过去,正碰上薛预泽挂了电话:“哦,你好小姐。”
“你好,里维先生,”安娜没有掩饰自己知道他的身份,“你的决定呢?”
薛预泽把手机放进裤子里:“我已经找到了可以和我们一起前往北京的医疗团队,我要马上把宁带走。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我可以同时带走德里亚吗?”
“我不是负责人,”那十一位重刑犯已经在路上了,安娜回头看了一眼宁昭同的病房,“但我想,应该可以。”
“谢谢你,那我现在去看看她。”
薛预泽很礼貌地示意了一下,绕开安娜,朝着病房走过去。安娜看着他的背影,别开脸,捏了捏鼻梁。
宁昭同晕晕乎乎地被他抱起来,靠在他胸前,有气无力地说道:“怎么是你来接我。”
“那你想要谁来接你?”薛预泽笑,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不是,我是不是要先问一句,你认出我了吗?”
“闻一下就知道了,你那么香,”她把脸往他怀里埋,“好难受,想吐。”
“……我那么香,闻了想吐吗?”
她都乐了,笑得颤了两下:“你、你别逗我,我真难受,全身都酸。他们说是新冠,我会不会传染给你?”
他收紧手臂:“我打过疫苗,感染了症状也不会很严重。好啦,休息一会儿吧,上飞机后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结束了。”
她抱怨:“什么叫什么都结束了,听起来好不吉利。”
“我错了,我给宁老师道歉,”安娜把后座门打开,薛预泽抱着她坐进去,“要跟约翰告个别吗?”
“不了,老头儿岁数不小,染上就麻烦了,”她摇头,对安娜摆了摆手,“再见安娜,你真的很漂亮。”
安娜都惊讶宁昭同竟然会那么友善:“啊、好的,谢谢你,宁。再见,希望你一切都好。”
薛预泽朝安娜点头示意,然后就告诉司机可以离开了。
安娜望着离开的出租略有失神,珊迪走上前来,轻轻推了她一下:“宁确诊新冠,航空公司会允许她登上航班吗?”
“哦,应该不用担心,那只是个严重一些的感冒,”安娜收回目光,“不,我是说,里维的飞机就停靠在纽瓦克自由国际机场,他应该不用担心这件事。”
“?”珊迪愣了,“他的飞机?”
“是的。”
珊迪满脸茫然:“……坐着Uber去乘坐自己的私人飞机吗?”
我实在是不懂有钱人。
六月的云南烈日炎炎,某个山林腹地,无数人在操场上挥汗如雨。
喻蓝江从后面绕上来,小声跟姜疏横咬耳朵:“了了!”
此话一出,连姜疏横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然后立马吹了个口哨,沉声:“解散!”
众人欢呼,傅东君满头大汗地爬上旗台:“什么情况,今儿大赦天下了?”
最近老鬼不知道怎么了,心情特别不好,食堂的狗见了都绕着走,连带着整个淬锋也跟着高压。而高压状态搁行动队这里就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好在小半个月后终于拨云见日,兄弟们疲劳的肌肉和关节也可以稍微轻松点儿了。
傅东君最近训练和壮丁业务两头受气,还真没喻蓝江清楚情况,有点想问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喻蓝江把瓶装水扔过来,话头还挺隐晦:“接回来了。”
傅东君松了口气,盘腿就地坐下:“接回来就好。老鬼去北京了?”
“没,估计明天就回来了,”喻蓝江也给自己拧了一瓶,一口灌了大半,“薛预泽的私人飞机,直接飞昆明了。”
私人飞机?
傅东君啧了一声:“壕无人性。”
姜疏横把帽檐压低,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来云南做什么?”
傅东君一愣:“哦,对啊,她干嘛来云南一趟?”
喻蓝江摇头:“不知道,我都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老鬼也不肯说,一个字儿都不吐的那种。”
姜疏横道:“队长给聂郁打过电话。”
傅东君很流畅地明白了老公的意思:“你是说跟巴泽尔有关啊?”
“有可能,”姜疏横点头,朝喻蓝江示意,“你不请假吗?”
喻蓝江摇头:“我待会儿先问问宁昭同想不想见我,给我拦门口我脸上过不去。”
傅东君都听乐了:“家庭地位那么低啊?”
“我这是尊重她的意见,”喻蓝江还挺有理,又问傅东君,“那你不去?”
傅东君摇头:“我不急,我今年假还没休,随时能回去。”
喻蓝江点点头:“那晚上回去问问。”
她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来昆明,这话陈承平也想问。
宁昭同趴在床上,烧得整张脸都是红的:“你是不是脑瘫。”
陈承平又气又笑又心疼,给她换了块毛巾:“特地来骂我这么一句是吧?”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过来,握他的手腕:“我好想你,坐牢还想着你,你竟然问我为什么来昆明,你说你过不过分……”
这话入耳他心都快化了,摩挲着她的指尖,拿到唇边亲了两下:“我错了宝贝儿,我这半个月都快愁死了,没你的消息,也没路子打听……”
“我就不该跟你说。你愁什么,咱家高个儿那么多,天塌了也不用你顶着。”
“?”陈承平气乐了,“真当我不生气是吧?”
“不准生气。我是想说,你也得转变一下态度了,”她往他怀里蹭,滚烫的脸贴上来,好像是想让他明白她发着烧,担待她说话不讲究,“你不能处处想争个意气,你是擦屁股家长当习惯了,觉得什么事儿你不担起来就要丢了面子。寡人跟你说哦,你这样过日子会累死的,你要知道什么事儿分给谁去干……”
“……你怎么那么认真?”
“我跟你认真说的!”她笑骂一句,“知道你牛逼,那能不能偶尔听我爹一句,我很少随地大小爹的。”
随地大小爹?
他实在是乐得够呛,揉了揉她被热度烘得柔软的脸颊:“好好好,听你的。但你不能这么揣测老子,我跟他关系挺好的,我可没说过我过不去。”
“你说哪个他?”
“那你说哪个他?”
“有完没完!”她轻轻咬他一口,又笑,模模糊糊道,“行,你过得去就行。”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跟着说:“你喜欢我就行。”
云南实在有点太热了,薛预泽把宁昭同安顿好,先去隔壁洗了个澡,换了身舒服点儿的衣服。洗完出来正碰见陈承平,他关上门,笑着打了个招呼:“陈队长。”
“挺热的吧,”知道薛预泽这次费了多少心,陈承平和颜悦色的,“她温度稍微降了点儿了,三十九度,就是心率高得挺吓人。不过你带来那大夫说路上一直这样,应该没什么事。”
薛预泽点头:“德里亚说她代谢高,很正常。”
“哦,对,”陈承平这才想起来这儿,“那老头儿怎么处理的?”
“刚下飞机就移交给云南警方了,应该是以制毒贩毒立案,听说过两天会转到北京去,”薛预泽稍稍放低了音量,“其他我就不清楚了。您要去问问情况吗?”
“是打算问问,不过不急,我这儿离得近,”陈承平解释,“那老头儿岁数那么大,要一个没挺过去不就亏大了。”
德里亚身体状况不太好。倒不是那天宁昭同真把他揍出个好歹了,而是新冠传染性强,他又没跟医护一样全程防护,上飞机第一天就跟着宁昭同一起发烧。
别说,虽然高烧,老头儿精神还挺好,宁昭同醒着的时候两人甚至会吵吵架。
薛预泽点头:“是,还有很多东西要从他嘴里知道。”
“有得磨了。一起楼下坐坐? ”
“好,都听您的。”
薛预泽挺喜欢云南这地方的,物种丰富,往哪儿看都是一片绿意盈盈。山风吹入窗中,扑在面上,整个鼻腔都是花果的甜香。
他抱着一杯普洱咖啡朝外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陈承平看他惬意的模样就没有忙着开口,坐在边上回了几条消息,而后很精致从容地剥了个荔枝。
他家乡泸州就是荔枝产地,从小就知道怎么吃荔枝不脏手。不过他也没吃几颗,小时候条件不好就馋这口甜的,现在反而嫌它太甜了。
普洱灌了两小盏,喉咙里的甜腻感终于被冲下去了,而薛预泽听见动静也转过身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宁老师路上一直跟我说,想把家搬到云南来。”
搬来云南?
这话说得陈承平心都颤了一下,不敢置信:“她认真的?”
157我很少随地大小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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