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林德兄弟年纪大了,每过去一天,它们就更衰老。水坝有亚雄,小分队也有。和马赫蒂四五岁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如果它们现在不孤注一掷,相当于宣判了自己的慢性死亡。
年老体衰、受重伤、病弱……哪怕根本没有发生领地冲突,一旦地主雄狮颓态毕现,有些狮群甚至会主动抛弃它们。
狮子是矛盾的。
或者说,狮子是多样的。
我们常说不能用一个规律去代入所有狮群——规律说狮群会把受伤的成员抛下,但也有一些狮群会撕开猎物让下颚受伤的狮子舔食;规律说狮群会把年老的狮子抛下,但也有狮子被养到相当于自然老死;规律说领地不可侵犯,但因为保护区面积限制,也有一个领地内生活着数个流浪小族群的。
可问题是,林德雄狮去赌这种可能性呢?
安澜想它们是不会的。
从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两头大狮子虽然垂垂老矣,心气却仍然是高傲的。在它们苍老的骨头里,终归还留着烈火燃烧后留下的余烬。它们的血还是热的。
在旱季到来前的一天夜里,林德兄弟北上了。
这一次不是单纯的追逐,也不是简单的对峙咆哮,这一次是你死我活。两头雄狮根本没有试探,一上来就和马赫蒂战在一起,牙刀撞击着牙刀,利爪磕碰着利爪。它们撑起身体,有力的前臂在空中扑抓,每一巴掌都带出沉闷的回响。
黑耳朵和短尾站在远处抽着鼻息,安澜和母狮们靠在一起,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它们在夜色里等待,直到风把故事的结局传达。
马赫蒂重创了两头老狮子,迫使它们放弃狮群、朝更北的地方逃窜。
从此,整个水坝领地都易主了。
对西岸小分队来说,它们终于可以暂时停止流浪,尝试避开水坝母狮、在北区长期驻扎。而对水坝狮群来说,所有的亚成年必须尽快离开,以免遭到地主雄狮的猛烈攻击。马赫蒂没有杀死任何一头亚成年,只是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把亚雄统统赶出家门。
这样一来,短期内领地里就有三个小群体在游荡了。
南部的核心区域属于水坝狮群,目前有一头雄狮、五头成年母狮和三头亚雌;中北部游荡着刚离开家的流浪狮群,由一头三岁半的雄性带领着其他三头亚雄;北部则生活着西岸小分队的六个成员。
黑耳朵和短尾没有跟着马赫蒂离开。
眼看着秃头一个个出现在北区附近,而且人人蔫巴、个个带伤,兄弟俩才不会现在去触老父亲的霉头。它们还和原来一样跟母亲姐妹生活在一起,白天休息、晚上狩猎,只是少了一头成年雄狮,每个人承担的狩猎任务更重了。
作为小分队的狩猎主力,安澜身上开始出现了伤痕。所幸母亲在不断康复,兄弟姐妹的技巧也在不断成熟,偶尔老父亲会穿过水坝来看望这个小狮群、帮助捕猎,未来还是光明的。
她决定带着小分队在水坝领地生活下去。
通过两个多月的探索,狮群对狩猎区域渐渐熟悉,地主又是狮爸爸,虽然和水坝狮群及流浪狮群也可能发生冲突,但有地主雄狮的阻隔,流浪又总是要走的,比其他地方肯定好一些。反正去哪里都是要抢地盘,不如先在这里发育一下,五头母狮也不是不能打。
安澜的想法没什么大问题。
应该说,原本没什么大问题——
直到这群流浪小子开始表演“我走了,我装的”。
第10章
要问狮子最讨厌什么样的同类,十个里面有九个会回答秃头。
三岁左右的亚成年雄狮,体型看着是足够唬人了,实际上毛都没长齐。好一点的爆毛厉害,头顶还能有个莫西干尖尖,差一点的只长了脖子,头上一马平川。
这个年龄段的雄狮外表渐渐向大狮子靠拢,心却还是幼崽的心,既不像成年雄狮那么沉稳,也不像小狮子那么人畜无害。就好比拿着枪的孩子,下手没轻重。
近年来,各个保护区里少有痛痛快快离开的亚成年。秃头们倾向于在父辈的领土附近活动,总跟狮群打游击,猫猫祟祟、蠢蠢欲动,有的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还要杀个回马枪,有的是干脆赶都赶不走、时不时还要回家蹭饭,被地主雄狮猛揍一顿才会死心。
其实这也是食肉动物的天性。
捕食者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开始试探自己在食物链中的位置。它们不知天高地厚,总爱招风惹草,放头大老虎在跟前都想上去捋一捋虎须。这个时期的秃头最为冲动莽撞,也是在这个时期折损的最多,西岸的亚雄当年就是这么死的。
但是莽撞不代表没有杀伤力,对领地里的其他亚成年来说,它们是实实在在的危险源。
细数有通报的被杀害的亚雌,特别是离群落单的,十有六七都是和秃头起了冲突;偶然还有听说秃头仗着数量多骚扰狮群、杀害成年母狮和反驱逐狮王的。可以说是一秃胆如鼠,两秃敢杀母,五秃干地主。
安澜丝毫不敢小看这群流浪小子。
水坝四个秃头从被赶出来开始就在领地北区晃荡,今天骚扰骚扰猎豹一家,明天骚扰骚扰蜜獾一家,有时候还被树上的狒狒拿小石头砸。狮群是不敢去碰的,也是被林德雄狮战败时的惨状吓怕了,知道马赫蒂不好惹,但其他亚成年并不被它们放在眼里。
每当马赫蒂到北区来探亲时,水坝秃头就躲得远些;等马赫蒂扭头回到南区,它们又开始肆无忌惮。领地这么大,只要一方铁了心游荡,一方没动真火气往死里赶,加上母狮在中间斡旋,机会还是很多的。
一连三个月,四头亚雄都没有彻底走远。
这对西岸小分队来说是个坏消息。
安澜最大的担心就是猎物安全。她见过水坝亚雄狩猎,不知道是水坝母狮本来就水平不高还是它们没有认真学,从驱赶到压制技巧没一个像样的。大概它们自己也知道问题所在,在某次挑战水牛失败差点减员后,总是少数时间做饭,多数时间抢劫。
和许多人的印象不同,狮子是会抢食的,甚至它们一个很重要的食物来源就是其他捕食者的狩猎成果。而且狮子来者不拒,在饥饿时也食腐。
自从水坝秃头这个“邪恶势力”开始在北区到处打劫,上树下水无所不用其极,这一带的厨子们都深受其害。
原本花豹只要把猎物放在第一个枝丫上,现在还得努力往上爬到雄狮够不到的地方;原本鬣狗只要狩猎成功就能开饭,现在还得防着草丛里有四头狮子在蹲点;原本猎豹……算了,原本猎豹就一直在被抢饭吃,它们都习惯了。
可安澜习惯不了。
虽说穿成了一头狮子,但她也可以说从小是被爸爸妈妈阿姨们宠着长大的,哪怕在流浪的时候老父亲也一次没让猎物被抢过。现在母亲在养伤,父亲毕竟不能总和女儿们混在一起,容易近亲繁殖,所以去打了新的狮群。离了长辈,难道小分队以后就得一直被抢饭吃?
头一次被盯上的时候她简直气得背毛都要竖起来了。
那是雨季尾巴稍的一个傍晚,小分队在追踪一群斑马。不知是不是因为拥有人类的灵魂,安澜觉得自己辨认颜色的能力很强,不像一般的狮子只能看见黑白灰三色,这也给了她一个更好的锁定猎物的机会,不至于斑马群一跑起来就抓瞎。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五头亚成年已经开始有了默契。
狩猎从安澜的追逐开始发起,尼奥塔和苏丽从左边包抄,托托从右边包抄,黑耳朵蹲在远一点的位置,等待着从正面迫使猎物停滞、绕道。这头斑马被狮子们切黄油般顺畅地从群体里分割了出来,它狂奔着,但不知道自己在奔向什么方向,只是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跑出一段距离,黑耳朵适时出现,吓得斑马几乎要脚下打滑。安澜抓住这个机会,撒开四腿瞬间加速,和靠过来的尼奥塔一起扑了上去,借力把它从背后拖倒在地。当猎物倒下时,她敏捷地朝侧面跳开,下一次扑咬的位置就是脖颈。鲜血混合空气从牙刀切入的地方漏出,血沫飞溅到脸上,带来一股奇异的咸香味。
斑马不是最好杀的猎物,但它能给一个中小型狮群提供几天的吃食,而且肉质鲜美。穿成狮子后,安澜常常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斑马这么完美的存在,抓上去像个敦实还有弹性的猫抓板,吃上去像个巨大的汁水四溢的牛排,现在要是立刻穿回去逛动物园,她能盯着斑马举世无双的屁股看一整天。
要是斑马知道她在想什么,估计死了都要起来啐一口。
但这种享受食物的愉悦很快就被打断了。
就在黑耳朵撕开肚腹,躲闪着流淌出来的还未消化的草料时,西岸小分队都闻到了一股同类的气味。
安澜警惕地抬起头,就看到四个恶霸越过一个高起的土坡,直溜溜地朝猎场跑来。最大的雄狮跑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三个弟弟,边跑还边咆哮,似乎以为自己志在必得。托托和黑耳朵立刻对此做出了反应,同样咆哮起来。
五打四。
对方是四头亚成年雄狮,这边则是三头亚雌和两头亚雄,怎么看怎么不对等。有那么一瞬间,安澜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放弃食物,但她不愿意向亚成年低头,很快就下定决心、坚守阵地——
甚至主动出击。
先冲上来的秃子首领劈头盖脸地挨了两巴掌,本来信心满满的它顿时被扇得有点找不着北。等它后退两步定睛一看,圆圆的眼睛就瞪得更圆了,好像从来没见过体型这么大的雌性一样。还别说,安澜除了没有围脖,远远看着和亚雄没什么两样。
趁对方懵住的时候,她又向前猛扑了一下,抓住它的肩膀就朝领毛保护不到的地方撕咬了上去。雄狮吃痛,龇牙咧嘴地抬起巴掌反击。双方的前臂都死死抓住对方,试图把敌人按到在地。正当局势有些倾斜时,另一个体重压在了雄狮身上。
是苏丽!
肥美的苏丽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眼见首领陷入麻烦,另一头水坝流浪汉拍马赶来,还没挨到边就被黑耳朵从侧面扑倒在地。两头亚成年大哥不说二哥秃,谁也不让谁,很快就撕打在一起。几秒钟后,托托和第三头流浪狮子同时卷入了战局,平原上只剩下水坝老四和尼奥塔在大眼瞪小眼,一个左跑跑右跑跑,不知道该从哪里混入其中;另一个只知道吼叫,好像个啦啦队在喊“别打了别打了”。
等安澜活生生从流浪首领背上咬下一撮毛,再观察战场的时候,就觉得有点辣眼睛。
亚雄打架不像大狮子打架那么好看。
何止是不好看,简直是胖鸡互啄。
两边都是嗷嗷叫着,后腿蹬地,前爪腾起,在空中扑腾着一顿乱锤。知道的能看出它们是想把对方压倒在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只大猫在打喵喵拳。尼奥塔看得眼都直了,吼叫也变成了拉风箱似的呼呼声。
虽然不知道谁大谁小,安澜心里早就默认这些都是不省心的弟弟妹妹,尤其是黑耳朵和短尾,是她自己的亲兄弟,怎么也不能让别的秃头欺负。眼看流浪首领盯着苏丽,她腾出手来,抓住一头亚成年的脊背就给了它一口。
这还是头非常少见的白狮子。
但打起来也就是棕毛乱飞和白毛乱飞的区别。
等母亲赶到现场时,两个小狮群正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在扎堆吼叫,看起来很像两伙人类打架时的飙垃圾话环节。眼看还有帮手,那头被暗算的白狮子立刻后退了,边退还边咆哮,好像在问:打架就打架,为什么还偷袭?偷袭就偷袭,为什么还带着妈妈?
从这次之后,水坝秃头就和西岸小分队结了仇。
蹲点出现、争夺猎物是常态,哪怕在游荡时碰面,也总会升级成双方的对峙和相互追逐。
某次水坝亚雄抓到了落单的苏丽,把它逼到角落。苏丽背靠着河岸蹲坐着,前臂撑起身体,尾巴紧紧缩在身下,耳朵背起来,低头吼叫。当雄狮逼近时,它只能用快速的挥动前爪来解围。一左一右两个秃头就像在玩弄猎物一样,你上去咬一口,我上去咬一口,借着体型优势把它掀翻在地。如果不是安澜带着狮群及时赶到,可能就要发生惨剧。
在等待救援队出现的时候,安澜蹲坐在地上,尾巴拍打着地面,眯起眼睛思索着。
得给这群秃头一个深刻的教训。
第11章
世界上存在把动物当作财产看待的人,就存在把动物当作朋友看待的人。
国家公园救援队的兽医赵博士就是这么个有爱心的老爷子,他在一次援非行动中作为专家被派出去参与野生动物保护计划,从此一留就是三十年,保护区里很多小狮子祖祖辈辈都是他看大的。
赵博士虽然年纪大了,人还活跃在一线,老人家觉得能救死扶伤是扬善积德的事情。于是这天下午护林员报告一来,他就点着自己的小组出发了。
一般来说每个小组都有至少六个成员,救助群居食肉动物时往往会再多出动两个。
一来能各司其职进行快速救援,同时监控风险,方便控制局面;二来如果某些珍稀动物伤势特别重,可以开启运输通道把它带回营地,养好之后再放归。
现在这两辆车加起来就一共坐了八个人,至少四个都配着枪。
车子在黄土地上奔跑,一路摇摇晃晃,直奔西北角而去。因着地上先是有修建好的水泥大路,进了深处还有车辙构成的小路,所以行动得不算慢。
野生动物旅游业是许多非洲国家的重要经济支柱,一些小国国土面积不大,自然保护区却可能有十几二十个。私人保护区尚且在超负荷运转,这个相对较大的国家公园更是游人如织。
每天兽医们都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观光车,这些车的驾驶员都是资深向导。资深都是资深的,论起守规矩来就良莠不齐了。有些向导恨不能把规定贴在车顶上,有些则狠松散,能为了追逐狮群开到犄角旮旯里去,久而久之就压出了路来。
开了大约有三十分钟,一行人绕过树林,到了一条小河旁,也就是等视野开阔了,才远远地看见目标。
河中段的地方趴卧着六头狮子,其中一头侧卧着,动也不动,只是喘粗气。听到有车过来,年纪大些的兀自在那舔舐着受伤的成员,几头年轻的却都警醒起来,跟着车转头,边转边抖耳朵。
要不怎么说动物跟人一样越大越妖呢,赵博士在心里想。
看看那些大狮子,就是七八辆车把它们团团围住等着看狩猎,那真是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有的明星狮子知道游客是来看它们的,甚至会特意扑猎炫耀,或摆姿势供人拍照,享受人群的惊呼声。那架势就和观鲸船靠近时鲸鱼出水展示自己是一样一样的。
按说来看西岸小分队的游客也不算少了,但它们还是对陌生人很警惕。这也不坏。
赵博士知道这个小狮群。
应该说现在的狮迷就没几个不在关注水坝领地的。首先,它们的老子很有名气;其次,水坝狮群有一头白狮子,就是现在被赶出去流浪的那头,它叫王子,也很有名气;最后,小分队下一代粉丝众多,特别是图玛尼,保护区工作人员和大猫粉口中的“小希望”,官推一更新消息就是评论刷屏。
在这个距离,赵博士仔细一看,不得不承认——
求生在动物世界[快穿]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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