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间的簪子被五指随意勾落,散落一地,硌得背脊生疼。
紧接着是腰封微松。
唐姣在这一瞬彻底意识到了什么。
她抬眼看向白清闲,看到他仍是笑眯眯的,唤道:“姣姣。”
“你对我一点也不公平。”他说,“所以,我没必要听你的话了,不是吗?他们说得没错,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心,我为什么非要去和徐沉云抢呢?他将你的心攥得死死的,我没办法掰开他的手,最多从指缝间撕下一小块血肉——我要这一点有什么用?你既然可以坦诚地向徐沉云献上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可以向我献上?他可以做的,我一样也可以做,更何况我又并不是没有尝过你,一回生二回熟,你很快就会习惯我的。”
如果唐姣以为他是颜隙那种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颜隙何等愚钝,何等温吞,他宁愿压抑自己的感情,做个朋友。
但是白清闲不甘心只做朋友,他没有那样的菩萨心肠,从意识到自己想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明白了,等待是无用的,忍耐是无用的,肆意横行才是生存的唯一理由。
这样才对。
难道他要祝福唐姣不成?
别开玩笑了——白清闲将手指探入唐姣的口中,压住她的舌尖,慢条斯理的,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解开她身上的暗扣。令他感到意外,唐姣这时候反而冷静了。
她唇舌间被抵住,口齿不清,眼神冰冷地询问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白清闲由上至下地凝视着唐姣,说道:“如你所见。”
唐姣喉间滚出闷闷的笑,这突如其来的笑让白清闲有些茫然。
她此时此刻,浑身上下都被捆在锁链中,受制于他,应该惊慌失措才对。
然而,在他面前,她似乎从来没有失控过,即使是这个时候也冷静得让人厌憎。
白清闲箍住唐姣的下颔,嘴唇微动,想要质问她为何如此冷静到近乎残忍。
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在望见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混沌——他到底比唐姣高出两阶,所以那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但这一瞬间,足以让唐姣彻底割断锁链。
利器刺穿血肉,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肩头的刺痛感窜上额角,鲜红的血液飞溅,从唐姣的脸颊上缓缓滑落。
她衣裳还敞着,露出锁骨那一片肌肤,里衣也被拉下一截,但是她没有去管,垂眼看向白清闲,轻声告诉他:“你知道吗?我当初让你杀的那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因为我和师兄在一起了,所以我也要接受你?”
“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可以肆意使用的物品吗?我的想法不值得你去了解吗?”
“你说我对你不公平,难道你就对我很公平了吗?你将你自以为非常珍贵的感情倾注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不需要,那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好的,对我来说,却并不是。”
——你们自认为对我的严格要求都是出自重视,但是从来没问过我需不需要。
——知道兄长们是怎么看待我的吗?他们认为我消失了最好,没出生最好。
——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们所说的所谓权力,所谓地位,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好,我会直接离开狐族,再也不回来。从今往后,我与你们再无瓜葛!
无数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回荡,如同水波撞击在岩岸上复又击打回来,掀起巨浪。
白清闲对这些声音非常熟悉。
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亲口说过的话。
他明明是为此才愤然离开的狐族,宁愿什么都不带,从少族长跌为乞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漂泊生活,受万人唾弃,受万人辱骂,即使到现在也改不了喜欢收集灵石这个毛病,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再次变得一无所有,于是一遍又一遍近乎执念地数着。
如今,白清闲忽然止住脚步回望。
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变成了他曾经十分厌恶的模样。
因为过于重视,所以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
这大抵就是当年他的爹娘欲言又止,却始终未能说出口的一句话。
屏障被震碎,纷纷扬扬,雪花般的落下,一只手从虚空中攀上,覆住唐姣的手背,却没有握住那柄剑,而是先打开了她握得指节苍白的手指,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显现,男人解下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遮住裸露在外的肌肤,轻轻解开发尾缠得打结的乱发。
徐沉云其实已经到了一阵子了。
说实话,想要遏制住那汹涌的杀意,比想象中更加困难。
若不是答应了狐王狐后,他恐怕立刻就会出剑。
但是,最终,他不仅没有出剑,也没有上前去阻止。
二十年前的那夜,他以大师兄的身份温声安慰她,劝导她,一点点将他的小姑娘从残存的那道阴影中牵出来,从此以后她的梦境中该是没有纠缠的梦魇,而二十年后的今日,他将一切细小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知道,她能够处理好,她需要的并不是谁的出手相助,一次又一次的相助只会彻底摧毁她,她需要的是将所有的信任都放在自己身上。
如他所想,她很冷静。
那并不是像二十年前那般装出来的笑脸,而是真的不在乎。
因为这一次她的精神足够强大,也有足够的实力去支撑这种强大。
徐沉云解下自己的发带,替唐姣束起头发,随即看向站在原地出神的白清闲。
剑还嵌在血肉里,贯穿过去,血淅淅沥沥的淌,属于九阶真君的气息足以将他的内脏震得开裂,兴许还会留下难以痊愈的暗伤,但这并不是徐沉云需要去考虑的事情了。
“白乾。”他平静地唤道。
听到这个许久不曾听到的名字,白清闲一时怔忡,回过神来。
其实这个名字并不难猜。
“清闲”二字,去尾,掐头,是为“乾”。
或许他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怀揣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许。
希望族人能够找到他,因为孤独已将他折磨得冰冷,但是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找他。
没想到,再度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竟然是从自己喜欢的人的道侣口中......
这也算是造化弄人吧?白清闲苦笑着想。
他没有立刻回应徐沉云,而是先看向了他身侧的唐姣。
“唐姣。”
白清闲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手指落在剑柄上,收拢,翠绿的扳指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泪水般的光芒,他的喉结轻轻滚动,闷哼一声,将那柄剑从血肉中硬生生拔了出来,伤口开裂,顿时血流如注,他却浑然不觉似的,继续望着她,“关于这一切,我很抱歉。虽然太迟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我也很想了解你的想法,我当初之所以将消息透露出去,不是因为想给你添麻烦,而是想要更了解你。”
他握住剑尖,那柄剑的剑柄重新递向唐姣。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对你动心了。”白清闲继续说道,“我还以为我比那个清风阁的弟子更加聪明,不由沾沾自喜,没想到真正愚钝的人其实是我,我甚至连我内心的想法也看不清楚,却希望你能够看清楚。我确实是很自私的一个人,否则也不会在今天因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你说得没错,我也是个善于用更多谎言去掩盖最初的谎言的人,却将这当成了一种麻醉,甘愿就此沉沦。”
而他撒的最后一个谎,是“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心”。
白清闲想,那就让他永远也不要解释这件事,一直带进坟冢里好了。
“我没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他哑声说道,看到唐姣沉默着伸出手,执起那柄沾满血迹的剑,等她接稳后,他向后退了一步,“......祝未来的一切如你所愿那般。”
说完,白清闲不再看向唐姣,转身面向徐沉云。
“你是来杀我的,对吧?”他问道。
即使眼前的这个人再如何压制,他也能够从他身上感觉到杀意。
这样才对,如果换作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但是,令白清闲没想到的是,徐沉云摇了摇头。
“狐王狐后托我传达一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了,如今族内凋敝,你的兄长们几乎没几个活下来的,死的死,伤的伤,少族长之位迟迟空缺无人。”他说道,“白乾,或是白清闲,从现在开始,九州已经容不下你了,你除了狐族以外,无处可去。”
徐沉云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因为,倘若你再敢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会亲手了结你。”
他说道:“而狐族,也并不是你的庇护所。白乾,你该有所耳闻,我剑不斩无名之辈,竭尽全力地逃离今日吧,将一切都倾注于修炼之中,等到你将要接任族长之位时,我会亲自寻你,落下当年临川那剑,届时,是生是死,都由你口中的公平来做决定。”
公平这个词,如今显得格外讽刺。
白清闲再无话可说,离开之际,最后深深地看了唐姣一眼。
唐姣站在原地,既不开口,也不回应。
半晌,只是遥遥的,朝他颔首,不知象征何意。
“经此一别,再也不见。”——她大概是想说这个吧。他想。
寒炽地域向来四季絮乱,寒如冰封,抬眼见法决粲然,垂眼见灵气肆意,也好似天水烂漫,风吹碧浪,恰如他与唐姣初来地域的那次,他向她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
白清闲转过身,手掌贴住肩头的剑伤。
随着真气的运转,那道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可是剑气滞留在血肉之中,迟迟未能消散而去。
他想......或许永远也不会消散了。
第111章
◎天机六合,八面封诀,笼盖诸峰,遮蔽日光。◎
与此同时, 合欢宗,扶秋洞府。
李少音刚切断了与唐姣之间的连结,正琢磨她那边在做什么。
外面轰地一声, 像是有人劈开了山似的,吓得她手里的符箓都险些掉地上。
李少音收起符箓,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问道:“昙净, 外边是谁来了?”
她以前还要装一下的,甜腻腻地唤他“禅师”。
现在本性暴露,索性也不同他装了,直呼其名。
昙净原本也并不在意这些称呼,她想要怎么喊就随她喊了。
他此时正坐在蒲团上,捻动手中的念珠, 一声佛法,一转念珠,坐得端正笔直, 他当然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 手中的念珠不停,却回答道:“恐怕是珩真君闻风而来。”
珩真君?
李少音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画面。
一会儿是珩清不厌其烦的叮嘱“要让他好好休息, 不要受到冲撞”。
一会儿是唐姣对她描述那一夜的酒疯“你当时一脚就把他给踢了下去”。
完了。她想,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合欢宗禁止内销 第1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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