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两个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丸青戈盘腿坐在地上,低声问道。女越同他一样,身子也往前半倾着,正屏息凝神地听。
从地上那只通讯器里,传来了林三酒的声音。
“是的,我们正在去的路上。”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怀疑关海连是因为他……才消失的。”
她没有明说,但是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清楚了。
丸青戈对关海连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也没交流过几次,只觉得他总是老老实实、人畜无害的样子,一时不明白为什么河欢会先对他下手。人就这样没了,让他在心里叹了一声,然而遗憾的波澜也很快便散了——现在更紧迫的事情,像乌云一样笼在他的头上。
“火箭计划必须放弃了,”林三酒一字一句地说,“他们有了防备,这个计划就已经流产了,我们必须再想别的办法。”
丸青戈和女越抬起头,对视了一眼。当一个冲通讯器里说“那我再继续想办法弄肾上腺素”的时候,另一个问道:“真的要放弃吗?也未必就……”
“就算我们现在马上实施计划,火箭也要等到两天半之后才能发射。”林三酒的声音很低沉,即使从通讯器中,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情绪。“他们有两天半时间来拦我们,所以这条路走不通了。况且他们在发射之前,肯定会着重检查的……我们接下来走海路去其他国家,到时再找机会往地外发射讯息吧。”
挂断了通讯器之后,二人沉默了几秒。
丸青戈在末日到来之后,活了十几二十年,遇见不知多少危艰困苦,却头一次体会过这种呼吸不上来的憋窒感。不是说因为某一个行动受了挫折,挫折是进化者最不缺少的了;是他连一个敌人的面貌都没见到过的情况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无处不在的压力给慢慢包围住了,好像哪儿都没了退路。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走”,这一个看起来完全处于他个人自由范围之内的行动,而殚精竭虑、满腹忧虑到如此地步。
女越站起身,走到阳台栏杆边缘,朝外望了一望——在他们身后,是一个没人在家的单元户。马路上充满了摄像头,不化装的时候不安全,他们就以半空中的公寓阳台作为道路;每一间无人的公寓,都可以是他们暂时停脚的地方。
“那边的楼高,”女越指了指远处一片商业大厦,说道:“你看,蛮合适的吧?”
“行,就那儿吧。”看了看,丸青戈站起身,收起了通讯器。
现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二人不方便做空中飞人,于是正好用上了女越带来的伪装。她悄不作声地洗劫了专门负责影视剧化妆的一家公司,甚至还在下手之前混了进去,向化妆师请教了几手技术:如果以肉色创可贴将眉毛遮住、把眼皮和上方皮肤抹成深色,再画两条假眉毛,在面部识别系统中就混淆了“眼窝”的范围;眼窝大小一变,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
在那栋五十层高楼的顶楼上,他们又联系了一次林三酒。
“我们已经到了药厂附近,”丸青戈说,“你怎么看?”
“肾上腺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加油。”说完,林三酒就挂断了通讯。
二人没有动地方,只是默不作声地等了一会儿。
夜色很快就笼住了人间,马路上的人工光芒,在向上飘散到一半时就力竭了,将高空留给了黑暗。幸好这个地方始终云霾厚重、天空浑浊,连星月的光都钻不出来,遮去了高空中的一切。
从另一个城市发过来的纸鹤,终于破开夜色飞到了——二人在听见纸鹤翅膀声时,同一时间跳了起来;女越急忙朝夜色中那一个小白点招招手,“这里!”
纸鹤顺利落在她的掌心上,红光一亮,就传出了林三酒的声音,这一次微微地带了几分紧张:“明天日落时分在海边碰头。”
丸青戈立刻呼叫了她的通讯器,在呼叫声响起三次之后,主动切断了——这是在用暗示告诉林三酒,她的纸鹤已经平安到达。至于纸鹤里的那一句话,谁都没有去管它,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为了测试而发送的无效信息。
河欢逃掉之后,通讯器已经不安全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有什么样的技术手段,能不能从河欢手上的通讯器中监听他们的谈话。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河欢如果真的已经将情况上报了,那么他们也可以将这一劣势转变成利于己方的烟雾弹:因此在通讯器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说给可能存在的监听人员听的。
除了通讯器之外,他们剩下的通讯手段还有两种,一种是韩岁平的讯号操纵,一种是纸鹤——二者各有优劣,根据情况场合,他们把两种都用上了。
今天下午,在林三酒向他们示警之后,二人就来到了一个家电卖场里,呼叫了她一次,这等于变相把自己的位置传送给了韩岁平。卖场里有诺大的一片墙,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电视机屏幕;当他们在角落里一个小电视前面站了两三分钟后,韩岁平传来的讯号就将像素扭成文字,浮现在了屏幕上。
读完那段讯息,二人立刻就离开了家电卖场。
韩岁平的讯号传输虽然方便,却有地点上的限制,也容易引人注意;等他们再次在通讯器里,与林三酒讲了些“放弃火箭计划”之类的话之后,就来到了高楼顶层——从另一个城市中,林三酒也将站在高楼顶层,向他们发出纸鹤。
当纸鹤脱离了一切视线范围,从高空中一点以直线向另一点行进时,才可能保证它不被地面上的人拦截。
确认了第一只纸鹤平安之后,第二只赶到的纸鹤终于带上了关键的讯息。
“只靠轻飘飘两句话,他们可能不会全盘相信我们的假计划,把所有人力都调去防守药厂和海岸线。我会想办法,让他们相信的。”
林三酒的声音从纸鹤中稳稳地传了出来:“我估计通往火箭发射基地方向的一切交通工具,这两天可能会被严密监控起来。安全起见,我们如果要继续进行火箭计划,只能靠自己跨越这段距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进入基地。丸青戈就不必说了……女越会开车吗?”
虽然知道纸鹤里传出来的是录音,女越还是点了点头。
等林三酒将自己的计划阐述了一遍之后,最后问道:“你们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是否可行?”
……除了这个办法,他们能走的路好像也不多了。每个人都有任务,其中林三酒的任务是最危险的——她将露头制造假象,将火力和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为其他人的行动留出空间。
“我们觉得没问题。”丸青戈在回复中说道,“以我的脚力,如果全程都以最高速奔跑的话,在火箭发射之前应该能赶到基地。”
他一个人去未免太危险,即使是进化者,独自遇上现代军事阵容也未必能逃出生天——女越会全程开车跟着他走,若遇到道路检查时就弃车潜行,只要过了检查点后再去偷一辆就好。她难免会被丸青戈落在身后,因为车子的最高速也追不上他的速度,所以二人不得不商量好一个安全距离;哪怕只是知道,在遇见危险时有这么一个后援很快能赶到,丸青戈也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根据韩岁平的说法,他必须在火箭关闭前最后一刻将通讯器混入卫星里,早一小时都可能会被检查到——而前者的任务,就是远程确保它会随着火箭一起升空而不被人发现。
“他们为了发射安全,是不会有外部网络连接的,但是即使是发射系统内部,也需要有讯号传输。”从第一次传来的纸鹤里,韩岁平说到这儿时似乎还打了个战:“我……我可以让自己随着信号进入内部系统里去,篡改命令。”
等一切都商议完之后,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丸青戈在下楼之前,走到天台边,最后望了一眼大地上繁灯初上的夜晚。这是他作为进化者时,曾经心心念念希望能看到的景象:一个安稳、有序、充裕的人类社会,一个理应能让他们从丛林法则之中脱身,重新变回文明人的地方。如今他看见了它,甚至还在其中生活了几个月,却准备用尽力气逃离它了。
“我一直想,如果老老实实地在这里扎根,我们是不是真的就能好好活下去了。”女越走到他身边,也朝外望了一眼。她声音轻轻的,被夜风一吹就散开了,与她的发丝一起落入空中。
丸青戈没说话。
“你记得关海连打的那个比方吗?”她没有看丸青戈,只是怔怔地说。“那个进化者之所以会不由自主互相吸引、靠近的比方……如果这个理论是对的,那么我们遇见过的进化者人数,未免也太少了。”
“是,”丸青戈点点头,“少得不正常。”
广告投放区域内几个大城市的人口,加在一起怕是有两三千万不止;然而聚集在一起的进化者,居然一共只有五个,其中四个还都是刚刚传送来没多久的。考虑到在此之前几十年的时间段里,恐怕一直都有进化者被传送过来,这个数字哪怕翻一倍都太少了。
“那么,那些人呢?”女越像是在问自己。
丸青戈突然很想抽一根烟——虽然他从不抽烟。
“……我们身在末日之中,之所以向往正常的人类社会,”
女越似乎把这个念头在心里滚了很久,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因为正如你一直说的那样,我们在末日世界里,执行的是弱肉强食法则,活得就像丛林动物,除了自己的力量,没有什么东西能保证我们的尊严和生命权……我们自然会渴望一个脱离了自然界残酷法则的人类社会,一个尽量让每个人都能活得体面的社会。”
丸青戈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理解女越为什么会忽然想说这一番话——等他们上路之后,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假如一个现代社会里,仍旧是强大的力量可以横行无阻,弱小的人却连不顺应不配合的资格都没有了,那我们离开末日世界干什么?”女越笑了一下,“为了超市里的大米和方便面?”
“这么想的进化者,我们不会是头一批。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的人都消失了的原因吧……十个里面有八个都不够安分。”
丸青戈站直身体,将目光从城市夜景中收了回来,轻声说:“走吧。”
女越无声地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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