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灯光芒暗淡,仿佛随时都要一口气上不来而厥过去的病人。林三酒举着价目表,在壁灯吝啬的光芒下又仔细将它看了几遍,还真叫她发现了一点之前没有留意的细节,登时“诶”了一声。
“怎么了?”两截鸦江问道。
她想了想,一时间有点拿不准自己的发现到底有什么意义。“你的价目表带在身上吗?”
鸦江撩开耳边长发,从头发里抽出一支黑色发夹,将它的两支细脚一分,在发夹之间就浮现出了小小的物品影子。他划了几下,随即“噢”了一声,将价目表拿出来递给了林三酒——在极有可能必须要尔虞我诈才能活下来的环境里,这真是一个充满了信任的举动。
“谢谢。”林三酒当然并不是在为了价目表而道谢。
鸦江一脸茫然:“谢什么?”
……算了。
因为少了一只手,林三酒只好把他的价目表放在地上,将它与自己手上这份对比着,一行行看了下去。两份价目表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信息量很大,如果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筛选,很难察觉出这个小小的不一样。
“这里,”
她将两份打开的价目表摊在一起,指着其中一个收费项目说:“为什么你的价目表里,没有花篮这一项?”
鸦江低头看看,也有点迷惑:“对啊,还真没有。”顿了顿,他问道:“花篮……那又怎么样了?”
“就是有点奇怪。”林三酒坐在地上,趁势休息一会儿:“我也不太清楚它到底有什么意义……你看,价目表只介绍了医院收费处各项物品的价格,而且既然是医院收费处,那么列出来的物品清单上,当然只有医疗用品了。可是花篮算是哪门子的医疗用品?”
她看着两本册子,隐隐觉得不是自己在小题大做:“按理说,它应该是附属商店的商品。但是……为什么附属商店里其他的商品都没有列出来,唯独列了个花篮呢?”
鸦江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了“咕”的一声,好像个不安的鸽子。
“怎么?”林三酒抬起头,“你有想法?”
“这是我的老本行啊,”他因为激动而白着一张脸,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这个手法我熟悉啊!你也知道的!”
“什么意思?”
“这份价目表是有人自己打印出来的,”鸦江飞快地说,“所以才会不小心犯了个错嘛!”
……骗局从一醒来就开始了?
林三酒一惊,随即又迷惑起来:“但是做这样一份价目表又有什么用?除了花篮之外,其他给出的讯息都跟真正的价目表一样……也没把我引到哪个玩家房间里去呀。”
她的病房在圆桶形医院的腰部,鸦江的病房靠近底部。这中间跨越的范围太大了,隔着至少有数百间病房,不管那个制作价目表的人是谁,都不太可能把假价目表一份一份地铺满数百间病房——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鸦江手上的价目表应该是真的。
“也对啊。”鸦江反应了过来,“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会让你去一个别的什么地方,在那儿埋下陷阱等着你。但它也只是说了一句‘医院底层’……”
“因为目的只是要你拿上这份价目表而已呀。”
有道理,这倒是一个她没想到的角度——林三酒刚一想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登时从地面上弹射般跃了起来;然而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在她跳起身之前,就已经从身后的墙壁里蓦然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硬硬地在她后腰上一划,刚才那个搭话的孩童声音也同时喊了一句“肾!”
当她落地后急急一拧身的时候,正好看见一条短短的手臂迅速收回了墙壁里,长方形的精钢框架在昏暗中银亮亮地一闪,一起与手臂消失了。
但是,这一次没有落下塑料的红色肾脏模型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墙壁里的那个小孩正好把长方形框架按在了她已经丢了一个肾的地方——否则要是第二个肾也没了,她恐怕今天就要凉在这儿了。
二人瞪着与刚才毫无二致的平整墙壁,好几秒都没出声。那一幕发生消失得都太突然了,连惊魂未定的林三酒,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那小孩……”鸦江犹犹豫豫地说,“没拿走吧?”
林三酒摇摇头,走近墙壁时,金属拳套“咯啦啦”地包裹住了她的拳头。那个小孩一击不中,可能早就逃了;她打量了几眼墙壁,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破坏这种类似副本构造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孩童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不知在和谁说话,虽然细嫩却像被捂住了一样沉闷:“我失手了,她没有肾!”
那小孩就在两堵墙后的不远处!
林三酒辨明了方位,刚要追上去,不料鸦江却一把拉住了她,还摇了摇头。
干什么?
她盯着他清了清嗓子,又朝她挤了一下眼睛,随即突然放声喊道:“喂,你别走那么快啊,帮帮我!我可没了腰!”
林三酒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一脚踢飞了地上那份假价目表,立刻掉头就走。
鸦江就像个被抢了挎包的老太太似的,在后头一个劲儿地叫她,就差声泪俱下了,听着好不可怜:“我走不快啊,你不是说好了要帮我的吗?”
林三酒虽然在前头健步如飞,好像是冲着刚才小孩声音响起的地方去的,实际上却在不断绕弯,始终与鸦江保持着同样一段距离:每当她快把他甩得看不见的时候,她就在墙角后一类的暗处等他再次追上来,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果然还过不了五分钟,迷宫般的小道上就又有了动静。
就在鸦江“呼哧呼哧”地忙着挪大腿的时候,他前方的墙壁上忽然微微一荡,随即就从中央伸出了一条手臂。与刚才相比,这条手臂举得高多了,手中握着的那一支精钢框架,直直就朝鸦江的胸口处挥了过去——这一下若是划上了,林三酒知道,她肯定会听见那小孩喊上一声“心脏”。
拿肾也还罢了,冲着心脏去,可就有点儿太阴狠了。
鸦江的腰腹部都被“封”住了,自然是转也转不了身,躲也躲不过去,甚至双手还停留在一条大腿上,比那支精钢框架晚了一步,才朝自己的胸口抬了起来。以林三酒所在距离而言,在这么短短的半秒钟里,也是绝对不可能赶上去救人的——眼瞧着框架马上就要落在他的胸口上了,那只分明属于小孩子的手却不知道被什么无形力量往后一拽;在孩童的惊呼声中,精钢框架登时被打得脱手而飞,“当啷啷”地落在了地上。
林三酒不紧不慢地走进小道里时,那个被意识力紧紧缠住胳膊的小孩子,仍旧在不断挣扎着——她小半个身体都被拽出了墙壁,脸涨得血红,怒叫声一句比一句难听:“放开我,你这电线杆子!我就该收了你的脑子才对!”
鸦江坐倒在地上,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劲儿来,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喘息着。
这个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十来岁大,四肢细伶伶的,甚至还没开始发育;她一脸戾相、气势十足,却和任何一个有杀人经验的进化者一样狠:“别碰我的收割器!”
原来这个玩意儿叫收割器?
林三酒捡起精钢框架,打量了它两眼,没有走近小女孩。虽然后者的一条胳膊被意识力拽住了,另一个肩膀、胳膊和腿却都还沉没在墙壁里,若是靠得太近,很容易被反攻击。
“能穿梭墙壁,”她看了看小女孩,“不错。就是不知道你少了眼角膜,还能继续穿梭吗?”
小孩子脸色一僵,目光在她手上的精钢收割器上一转,哼了一声:“有本事你过来啊,到这儿来收!”
另一股意识力立即裹起了收割器,霎时穿过半空,急急朝她按了下去——那小孩不由自主尖叫一声,似乎没料到林三酒不靠近她也能收割眼角膜;在她猛一拧头避开的时候,精钢框架也停在了半空里。
“出来。”林三酒仍旧用意识力,将收割器稳稳地压在小孩头顶上,朝四周叫道:“我知道不止这小孩一个人,出来,否则我就把她身上能收掉的都收掉。”
有一种感觉,自打她来到医院底层之后就没有停止过,却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了:就像是身处幽深海面之下一般,她张目望去时什么也看不清楚,却能隐约感觉到环绕着她不断游弋、寻找机会的鲨鱼群。
就算喝了咖啡,增加了百分之三十的状态,她现在仍旧离巅峰期还远着。
眼看着要马上面对小女孩身后的人,她不免暗自有些惴惴。不过,她当然没有让任何一丝表情泄露出自己的隐忧,当下又喊了一声:“滚出来!”
“你出来,给我出口气,”那小孩斜睨了林三酒一眼,“这么自以为是的女人就活该被拆散了——”
她说到这儿,眼睛突然一圆,仿佛要马上被瞪出眼眶似的,一脸不可思议的震惊。林三酒还来不及浮起疑惑,只听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另外一边小道上,响起了低低的一声“肾!”。
当小孩尖叫着朝林三酒吼“拉我过去!”的时候,她也立即明白了情况,当即往回一收意识力;没了抗拒力量,小女孩的身体这一次果然就顺顺利利地被墙壁“吐”了出来。
林三酒抬眼一扫,只见从打开的墙壁中,一只精钢收割器正好从那小孩卡在墙壁另一端的身体上扫了过去,只差险险那么一丁点儿,就要又碰上她的后腰了——随即墙壁一合,一切都瞬时恢复了寻常。
鸦江愣愣看着,这时才低低吐了口气:“……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1157 鲨鱼游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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