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赵器蹲在墙边,一同享受着最后的两根雪茄,片刻之后,再次开口。
“恕我冒昧……我很好奇,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
赵器真正的沉默下来。
他的眼神都变得黯淡。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如果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会找一个地方睡一觉,这些伤,这些伤不算什么,大大小小的伤口淤青已经数不清了。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至于明天的生活?
明天的生活,就是重复今天。
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很久,很久。
他很想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说谎,说自己会揪出那些欺凌自己的家伙,一个一个打回去……但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是一年前。
他可能会锐评对方递给自己的这根南湾产雪茄,再告诉这位远道而来的家乡公子哥,有钱的同时需要提升品味。
但现在,他不会这么做了。
“还能怎么样?”
赵器轻声笑了笑,“就……就这样咯……”
意料之中的回答。
年轻人蹲在墙角,抽完最后一口雪茄,在烟雾和雪尘中眯起双眼。
方才的景象,他看得很清楚,被人肆意践踏,而默默忍受……这样的人,怎会有雷霆一怒?
只是在看到那个画面的某个瞬间。
自己动了恻隐之心……
而且……的确觉得,这家伙有些眼熟。
“如果不想在这待了,可以走的。”他把雪茄熄灭,轻声说道:“没必要勉强自己。”
赵器垂首不语。
他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那帮家伙希望自己滚出落银城,最好是滚出北洲……自己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可……怎么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总是会想到赵西来那个老家伙,躺在病房的床上,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总是会想到,顾慎砸在自己脸上的每一个拳头。
挨打的时候,倒下的时候,醒来的时候……明明每一个时刻,他都在告诉自己放弃,可最后却咬着牙撑到现在。
“不想走?”
年轻人轻声笑了笑。
他压低声音,沉声说道:“既然是东洲人……来到北洲,好歹混出点模样,别让这帮家伙看贬了。”
赵器怔了怔。
他刚刚想说些什么,可再抬起头,那个年轻人已经离开。
……
……
宫紫离开了落银城,行走在荒郊大雪中。
他回想着方才蹲在墙角的那个可怜鬼,那张胡须拉渣的沧桑面孔,越想越觉得眼熟……他觉得这张脸,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个家伙……不会是姓赵吧?”
宫紫驻足,往回眺望。
雪势太大,什么都看不清。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继续向着最终的目的地进发……他来到北洲历练,已经整整一年,这一年来的修行,让他收获颇丰。
除此以外。
他此行北上的最大目的,就是去往前进城,寻找锻阳大公。
解除宫家的婚约。
这件事情,必须要瞒着宫家才行。
所以这一路,他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为的就是甩开暗中跟随自己的“护道者”……在北洲偏僻要塞之间旅行,跋涉,饮雪披霜,狩猎荒兽,这样的日子虽然疾苦,但却给了他雪禁城内安稳生活所无法相比的刺激和新鲜感。
没有人知道明天的旅途,会发生什么。
潜心修行的这一年。
宫紫把自己宫家少主的身份尽数抛去。
他告诉自己,这一年,他就只是一个追求本我的“超凡者”,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修行……如今,修行圆满,也是时候抵达前进城了。
宫紫没有动用家族的封印物,也没有动用家族的钱财,他在北洲的某个雪山小城镇里,发现了一座私人当铺,接着与当地一位很有趣的大叔相谈甚欢,痛饮一场,进行了北洲流行的“绝对安全”的货物交易。
宫紫把狩猎取得的珍稀兽皮,换取了来路不明的北洲“俗物”。
动用这些“俗物”,不会被家族追查来源。
可以说……从上个月开始,宫紫已经彻底消失在家族的视野之中,获得了所谓的“自由”。
而最后这一段去往前进城的旅途,也十分顺利。
三天之后,宫紫就抵达了前进城。
这座北洲最为繁华的核心之都,在女皇陛下的打理之下,这座巨城彰显着无与伦比的纪律性,这是和长野一样历史悠久的人类文化古城。
在六百年前。
北洲建立了巨壁。
而率领军团抵抗巨壁之外秩序崩塌的那些人,则是汇聚在此,六百年岁月更迭,一拨又一拨智囊在前进城内编织出了北洲的宏大未来,并且将一个一个梦想都实现成真。
这里是人类的“进步之城”。
飞艇悬空,浮板蔽日,由【深海】主导的可控源能聚变,给前进城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大能源……这座城市仿佛是一座冉冉升起的新生太阳,即便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亿万当量的能源,依旧不必担忧枯竭的那一天。
因为与源能聚变所带来的热效应反馈相比,这座城市的消耗不值一提。
宫紫在前进城住下。
他先是洗漱沐浴了一番,如果要见“锻阳大公”,那么他势必不能以这么邋遢和糟糕的形象去面见……否则会被直接拒之门外。
而重新换上了得体服装的宫紫,没有按照北洲的规矩,提前联系锻阳大公。
家族丢失了自己在北洲的消息。
现在应该正在搜寻自己的下落……
联系锻阳大公,或许会让家族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
宫紫决定登门拜访。
他准备直接前往锻阳大公所在的庄园。
……
……
“你在胡闹什么?!”
庄园内。
随着一道怒喝,瓷盏破碎的声音旋即响起。
热气腾腾的茶水溅了满地,锻阳大公失手打翻了最爱的茶盏,他来不及去捡拾,只是沉着面色,望向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
他的神情一半是愤怒。
另外一半,则是无奈。
“父亲……”
锻阳大公的女儿林笙跪伏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肯起,轻声开口,“如果您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这副场景,引起了庄园内许多下人的注意。
厅堂之外,一时围满了人。
已经有人开始议论……小姐为何要跪在此地了。
锻阳大公的夫人阖世很早,在那之后未曾再娶,膝下也只有一个独女。
他平日里待小姐极好。
几乎是百依百顺。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小姐如此长跪?
“你先起来……我们换一个地方再谈。”
眼看人越来越多,锻阳大公爵下意识蹲下身子,亲自去搀扶,却发现搀扶不动。
女儿眼中是倔强顽固的眼神。
“好……你想要跪在这,就跪在这吧!”
他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了这一句话。
而当锻阳大公爵准备拂袖离开之时,却忽地心软了。
他出声斥散了围观的众人。
然后把厅堂大门合上。
为了确保接下来的谈话,不被外人听见,他卸下了自己的扳指,向着空中掷出,扳指荡出一缕精神涟漪,将整间厅堂都封锁得死死的。
光明壁垒 第4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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