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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色 第21节

    留着它,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要权势。没了权势,他便会跟当年生他的宫女一样,毫无挣扎地被人轻轻捏死。
    魏召南见喻姝伸出小手,竟在摸手臂上的刺青。他又笑问:“夫人觉得好看?”
    喻姝知晓刺青是痛的,有时她也不懂,怎会有人往自己身上折腾这些东西。
    现在见魏召南结实的臂上竟有如此庞大骇人的一条白目蛇,稍稍被震慑了下。她问:“不疼么?”
    魏召南眉眼一挑,忽地将人抱起,放到床上。喻姝见他宽下外裳,扯开中衣领子,毫不避讳地露在她面前。
    喻姝愣了下,双颊窘红。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有人赤着半身......原来男人的上半身竟是这样的么......与她的倒是大不相同,瞧起来要精壮有力许多。
    在魏召南微微侧身之际,她忽然瞧见那健硕后背上刺了只庞大的吊睛白额。
    整幅吊睛白额清晰眩目,虎目凶恶,五爪狂张,白纹纵横,恣意爬满他整块后背。
    背上还有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陈年疤痕。落在这样惊目的白额身上,显得脏乱骇人。
    喻姝问他疼么,这回魏召南才忆起被强按在凳上受刺的那日。只为了鄯王想要,只为了能活命,他几乎咬碎牙也没叫出声过,暴起青筋受了上万针。那一年寒冬,血在后背结了痂,惨不忍睹。他夜里疼得不能躺着睡。
    就像他跟喻姝说的,那是宫里折磨人的把戏。
    “自然是疼的。”
    魏召南说:“须先描于皮,再沾墨一针针深埋入肉......”
    “那殿下为何还要纹这个?”
    魏召南坐到床上捉她的手,把玩着,笑道:“夫人嫁我是受委屈了,你也看见过鄯王他们是如何待我,贱命一条从小都好养。可是夫人,我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所以只能听从他们的话,卑贱地依靠他们求生。
    喻姝的心没得一酸,她不爱他,却怜悯他。从见他受辱的那一日开始,她便宽慰他,想稍解他的痛楚。
    魏召南一直以为她只对他一人好,善待府人也是因为他,殊不知喻姝本就是个怜人的性子。该狠时便狠,该柔时便柔。就连对寐娘,她都可以出手帮一把。
    喻姝忽地上前,软绵绵的吻落在他唇角上。魏召南原本思绪万千,回想起过往所受的侮|辱折磨,他恨得牙根痛痒,想吃人拆骨。倘若有一日他们全族的人手无兵刃站在他跟前,他必定会全部屠尽,管它有无冤仇。因为这么多年的折磨,早就把他的心脏磨成了石头。
    面上虽还会附笑,却已经是个冷冰冰的人,唯一的选择便是自己,必要之时,他也会抛下每一个人。甚至那天问不出话,他好像真的能杀了寐娘。只是为了不让喻姝怕他,他才表现得温善。
    那么对于她......魏召南自己也不懂,喻姝在他心里究竟占着什么地位。她不过是他的妻子,离他稍近些,可是却能灼着他的心口,酸痛难言。
    魏召南微微仰头,松了口,滑进她的檀口中。他使了点力摩挲腰身,喻姝一痒,倏地跌坐怀中。他盯着她断气憋得透红的脸颊,飘飘然升起自洽之情,眉眼含笑:“腿跪酸了罢?”
    喻姝摇了摇头,揉着腰:“是痒......”
    他觉得她的模样甚是有趣,捞过她的腰身,按在怀里,想帮帮她,却被喻姝抗拒地推开了。他低低笑道:“比起寐娘,我还是更喜欢夫人些。”
    喻姝听得细眉一皱,本还对他存了点怜惜,现在又觉得他荒唐无情。
    此刻对她说这样的话,等下回对着寐娘,是不是也该掰扯起她来?喻姝被他按在怀里,挣脱不开,只好仰起小脸认真问他:“殿下若喜欢寐娘,怎不纳了做妾?”
    喻姝想讽他呢,可是他听不出来。不仅没听出,心里竟还很舒坦:她果然会吃寐娘的醋。
    他笑着摸她柔软的头发:“别醋了,我是真喜欢你的。”
    喻姝:“......”
    她也懒得和他说清了。
    喻姝想,男人都这样,魏召南果真不负风流的名号。跟谁在床上,就说喜欢谁......
    她有时候又觉得奇怪,他从前的日子既如此不堪,如今比谁都想要权势,为何还不顾自己风流之名?不管自己的名声。
    其实她觉得魏召南也不算很风流,她虽看不见他在外头怎样,即便他每次从怡香院回来身上都沾着脂粉味,可府里的美人们,除了寐娘,也没见他去过谁屋里。好像他最常去的,还是她屋里。
    即便嫁给他都四个月了,喻姝觉得,自己还是没看懂他。
    ......
    这一日除夕,快近黄昏的时候,喻姝一身命妇之制的翟衣,打点华重,乘着马车进宫。
    马车拉了厚重的帷幔,小小一块地方还算暖和,她身下还垫了软厚的被褥,手里围着暖炉子。
    昨天晚上,被她那么一亲,魏召南忽然又想做些事。可他每每行事之前,还是会有点恶心,依旧找了烈酒。魏召南自己灌了一口,又觉不过瘾,给她也强灌了几口,惹得人儿双眸红透透的。
    喻姝的容色本就长在他心眼上,灌了酒迷迷糊糊,这么绯红艳丽的模样更惹他喜欢。到后头时......
    喻姝头一回觉得此人太过放肆荒唐......
    不对,他原就是荒唐的,不然怎还会将沾了她血的帕子一直藏在里衣领子里,贴着胸膛。他甚至还往红梅花蕊里倒了酒液,亲自品酌,激得喻姝一直推搡他,将将哭了出来。
    平日里她总是守着礼,此刻被逼得什么都抛了,恨不能就地消失。一直推他哭着,到后头被耗得没力气了,只能做人砧板上的鱼肉。
    腊月天黑得早,马车停到宫道上的时候,夜风袭袭。今日难得雪停了,宫道扫出清溜溜一条。昏黄的灯光打在青石板地面上,拉得人影长长的。
    喻姝刚下马车,琰王府的马车刚好也到了。琰王骑在高马上,锦衣华裘,忽然深深朝她瞥来一眼。
    第22章 毒棋
    喻姝的脑穴紧了紧。
    “好巧啊, 碰上了五弟和弟妹。”
    她看见琰王翻下?马背,此时,琰王夫人荀氏也由侍女扶下马车, 娉婷而来。
    荀琅画出?身汴京名门, 容颜清丽, 又嫁的一位好夫婿,乃是一众世家女子最羡艳之人。偏她本人身上还没有贵女的娇傲性子,谈吐温婉,待人和善, 与谁都不结仇。
    喻姝嫁作王妇以?来,与?荀氏讲过的话也只?有几句。平时两人碰见, 仅仅一礼, 便相对无言。她见琅画先福了身,亦回礼。
    喻姝望了眼魏召南, 他唇边笑?意得体, 脸上的神色再寻常不过。狭长眼目平抬,很客气地对那二人道:“是巧。”
    琰王揽过琅画肩头, 说:“我?这五弟贵人事忙, 五弟妹又才?嫁过来不久,你身为?嫂嫂,可以?多教些,日后多加亲近才?是。”
    琅画闻言, 想起自己?与?喻姝是不亲厚,连话也说不上几句。以?为?琰王在怪她不识礼数, 不由耳根发烫:“是, 妾谨记......”
    这琰王心里果真有鬼主?意,把话说成这样, 还非要借了教导之?名。即便喻姝身在其中,只?怕她要是蠢笨大意些,也要察不出?琰王的话术。
    魏召南朝她投来一眼,目光平和如水。喻姝微微咬着腔肉,换作平时,她定是有话能驳回去,总不叫如愿就是。
    可她觉得,琰王似乎对自己?有所图,这口却不能开了,以?免引人注目。
    她伸手拉住魏召南的衣袖:“不宜耽误功夫了,圣人还要妾早些来,听?训导呢。”
    腊月最后一天的冬夜尤为?寒冷,魏召南垂着眼,瞧见她绉纱袖下?发颤的一点?手指。
    他跟琰王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琰王是个聪明人。他没有老四鄯王的自傲蛮横,也没有肃王的软刀子,更没有大皇子的平庸。琰王他摘得干净,无罪,但也不无辜。
    魏召南扫过他一眼,又望向喻姝。不知她是冷是怕,还是伸手握住了。
    魏召南的手修长宽大,因为?从小不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缘故,掌心指腹都结了一层薄茧。粗糙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白软的手时,喻姝察觉他竟还轻轻摩挲了下?,磨得她鸡皮疙瘩渐起。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拉着她走。走到人影看不见的地方时,魏召南以?为?她冷,将?人儿往怀里拢了,宽大的斗篷盖住了两个人。他的手掌在她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喻姝吓得忙推道:“做什么,这可是在宫道上......”
    后头后头,还有一干宫婢......
    魏召南本来只?是怕她冷,这一应激反抗的模样,不由让他想起昨晚。反倒存了折腾的心思,笑?说:“怕什么,我?的名声早已不堪了,宫里人人都清楚。除非你再亲一回,解了我?这欲念。”
    喻姝觉得他简直有甚毛病。
    她甚至都不太想跟他说话,反正宫婢们在后头,背后有斗篷挡了去,也没人瞧见。她硬着头皮由他拢在怀里,一边走,那只?手臂揽过她腰身,大掌时不时在腰肢揉着,一下?又一下?。
    这一条宫道很长。
    清冷的冬夜,宫墙万重,两排垂柳丝覆着雪。
    喻姝开始还有点?痒,想掰开他的手,但掰不开。又怕折腾惹后头的人注意过来,便只?好忍着痒意,有时实在忍不住了,才?像小猫一样嘤咛了声。
    很小很细,只?有身侧的他能听?见。
    魏召南听?得,心下?竟有些狂热。他感觉胸膛口紧贴的白帕在发烫,洇了一团的血好像在灼他的胸口。
    “夫人还冷么。”
    喻姝头皮发麻,已经不冷了。不仅不冷,还窝了一团火。
    但她还要立志做个温柔贤良的妻子,只?好睁开水灵灵的眼眸望他,诉求:“有点?热,不要了......殿下?拿开吧,马上快到宫门了,让人看见不好......”
    魏召南就吃她这模样,欢喜的不能再欢喜。
    他的夫人......怎这般好......温柔小意,纵然有些小聪明狡猾在身上,最近似乎还想折腾做什么事,但还是好,好得像他心头的一块血。
    魏召南曾一度待过妓|院,最厌恶的便是女人身上的脂粉味,每回他衣服沾染上,回来都让人给丟了。虽然他夫人身上也有脂粉味,但那是不同的,混杂着她的馨香。跟他夫人的脂粉味比起,旁人的简直是庸脂俗粉啊。
    喻姝从前觉得,魏召南还算是个体贴人。待她客气温和,待一房美人们也很好。虽浮浪,但正常。
    可自从那一夜圆房之?后,便觉得他是有些荒唐在身上。譬如那劳什子处子血的帕子,非得带在身上,藏里衣里贴着胸膛,他没恶心,她都恶心坏了!
    还有昨晚往花蕊里倒的酒液,又呷又轻轻地咬。教导嬷嬷给她看了那么多黄绢,上面便没有这样行?的,简直荒唐。
    现在还放肆揉着腰......喻姝吸了口气,好在夜色深,他们来得算早,这一条宫道上人也少,才?不教人看了去。
    喻姝忍着,慢慢的,听?到他在耳旁低问:
    “夫人觉得琰王如何呢?”
    “他生母杜贵妃,乃是最得圣宠之?人。”魏召南说道,“四五年?前,杜贵妃欲将?平阳公?主?,也就是琰王的胞妹,嫁到卢家去。卢赛飞不肯娶,贵妃欲求圣上指婚,半个月后卢老将?军战死西北,卢赛飞守孝三年?,这时平阳早到了该嫁的年?纪,拖不得,也因此两家没结成亲事。
    即便这样,琰王依旧是势大的,多少官员想把女儿塞给他?前几日你父亲找上我?,想让你的庶妹进琰王府邸,哪怕做侍妾。夫人意下?如何?”
    喻姝只?有一个庶妹,便是喻梁的亲妹妹。
    从喻家来扬州接她的开始,喻姝就知道她爹对她有所图。
    她也猜到会有这么一日。
    只?是没想到,嫁给魏召南第四个月,喻潘才?找来,也算能耐住性子。
    自然,她也不准备拦着喻潘。她知道如今的喻潘想不断往上爬,她也希望他爬的高,摔的惨,把当初欠她娘,欠王家的罪孽一并还清。
    喻姝把他的手从腰侧扯下?,抬眸望他:“妾不知道,依殿下?所想行?事罢。”
    黑夜漫长,提着一盏灯,这条路也快走到头。
    魏召南抬目,看了眼正前巍峨高大的宫门,朱红石柱雕了攀云而上的游龙,五爪蜷张,狰狞威严。
    这是“乾坤门”,进了这座宫门便是进了禁中。
    他拉住喻姝的手:“你先前帮秦氏劝过一回卢大娘子,一会儿见了皇后,她若问起卢大娘子近况,无论有没有再见过她,只?说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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