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鬼 作者:北野

    C市在A市的北边，天儿冷，前几天下过雪了现在倒是没下，不过温度又是降了几度。

    车在市中心的商业街停下，季丞肖走进旁边的一个专卖店里买了一盒烟还有一把Zippo打火机。

    他没吸过几次烟，他是个医生，身上多的是消毒水的味儿而不应该是烟的味道。另外，再好的烟他抽起来也都那样，不喜欢。

    把车开到了林澈家里那个比较旧但贵在整洁干净的小区里，下了车点燃了一支烟，季丞肖靠着车就抽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解释。

    不知道怎么面对林澈的父母。

    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更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总不能说，伯母，你儿子林澈其实没死，他活得好好的，就在我家，现在是我爱人吧。

    那又该怎么说？伯母你的儿子没死，其实那天出车祸的是另外一个人，火化的也是别人？医院搞错了？

    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

    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季丞肖弹了弹烟灰，眉头紧锁。

    他不知道用哪种借口说，更不知道如果说出来林澈其实是死而复生的消息会不会引来无妄之灾。

    他在什么都没有算好的情况下就急匆匆地来到了这里，只是因为，林澈想家了。

    烦躁地不停开关着打开机，火焰短暂地出现又消失，紊乱不定，亦如季丞肖现在的心情。

    良久，季丞肖扔掉口袋里的那盒烟还有手里的打火机，理了理衣服的领子，稳步走进了林澈家的那栋楼。

    ……

    酒店的单独包厢里。

    “丞肖，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张慧之坐在沙发上解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问道。

    季丞肖看着张慧之，闭上眼呼了一口气，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打开相册，递给张慧之。

    这个是季丞肖的另一部手机。

    林澈曾经调侃季丞肖手机里屁都没有是不是有别的手机，他没猜错，确实有。不仅有，而且大部分时间季丞肖都装在身上，里面全是林澈的照片还有视频。

    睡觉的，在超市里推着手推车乱逛的，抱着阿弟躺在露台晒太阳的，在海滩边奔跑着玩水的……很多很多。

    “这是我爱人。”季丞肖说道。

    张慧之愣了一下，接过手机翻了起来，在看到第一张时就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张慧之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她看了将近二十年的脸，就是她的儿子，林澈啊。

    颤抖着的手指往后翻着相册，偶尔蹦出来几个视频，张慧之都一一点开了。

    “季丞肖，你说这一瓶奶怎么那么贵，操，五十二！抢钱呢这是，进口奶也不能卖成这样啊，我要向315投诉……”视频里在前面的林澈站在冷藏柜旁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装着的牛奶不满地嚷嚷。

    “拿着吧，比你喜欢喝的那些饮料营养多了。”季丞肖用一包薯片挡着相机偷偷拍着。

    “我才不要呢，我去买奶酪啊，那才是我真爱，切。”林澈撇了撇嘴，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前走。

    季丞肖推着手推车向前，顺手拿了几瓶林澈刚放下的那种奶。

    下一张是林澈在家里的露台上抱着哈士奇晒太阳的照片。

    照片里哈士奇眯着小眼睛窝在林澈怀里，林澈躺在铺了柔软舒适的毛毯子的秋千上，宽敞的露台里有许多生长得茂盛的植物，阳光温温缓缓，不偏不倚地照下来，照得林澈整个人都显得暖洋洋的，就像是躺在温柔的光圈里一样。

    “阿澈……”张慧之指尖颤抖地抚上屏幕，屏幕里的那个孩子，就像是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一样。

    季丞肖神情复杂地看着张慧之。

    张慧之慢慢地翻着相册，一时间五味陈杂。

    一开始她就觉得林澈那只愿意窝在房间里打游戏的孩子能交上季丞肖这种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孩子很不可思议，原来……原来……他们是在一起了。

    两个人在一起了，竟然还都是个男人。

    这种荒唐的事情，竟然真的摊到了她家。

    原本以为同性恋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报纸上和新闻中，无论如何也没法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林澈那孩子也已经死了，不管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打他骂他，张慧之在林澈小时候就舍不得，就算林澈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张慧之都会包容他，甚至哪怕他杀了人蹲了监狱，她都会继续爱着林澈，因为那是她的孩子。

    一张张的翻着照片，张慧之感觉自己翻的不是照片，指尖碰触着流走的是时间，是林澈的时间和生命。

    照片上的男孩子，笑得多灿烂，就和他小时候一样，自由自在得什么都不愁。

    林澈那孩子……和季丞肖在一起，过得很好吧。那种幸福感，即使隔着冰凉的手机屏幕都能感觉得到。

    张慧之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捂住流出眼泪的眼睛，问：“丞肖，你爱阿澈吗？”

    “爱。”季丞肖回答。

    “那现在呢？”

    “一直都爱。”

    张慧之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出来，“那有什么用呢，他都死了，再也回不来了，阿姨不管你们两个是不是都是男人，只要你们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生活就行了，只要他能回来……可是他回不来了，我儿子他再也回不来了……有什么用呢……回不来了……”

    季丞肖坐过去抱住了张慧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伯母，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接受我们两个在一起？”季丞肖低声问。

    “孩子啊，你不懂，林澈打小就爱犯错误，我也舍不得骂他，有他哥管着就好了。就算你们两个之前就来找我坦白，如果那孩子态度强硬，闹得厉害，我也拿他没辙啊……阿姨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俗人，也不是不知道报纸上那些说的因为是同性恋就被赶出家门最后孩子自杀的新闻，看着心疼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人都没了，说什么也没用……”张慧之哭着说。

    她的孩子，就算变成什么样都是她的孩子。

    她没有办法像那些父母为了顾及颜面抛弃自己的孩子或者囚禁孩子最后逼迫他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一辈子呆在痛苦里。林澈和林清，是她最宝贝的儿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他们犯了什么错，她都会二十年如一日地爱着他们，如果可以，她都想替林澈去死。

    “伯母，我今天来找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告诉您另一件事。”季丞肖说道。

    “是关于阿澈的吧。”张慧之抹了抹眼泪。

    季丞肖点头，“是，我告诉您的事，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说吧，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都接受的了。”张慧之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只是眼角红了一片。

    “其实，林澈并没有死。”

    和季丞肖想得相反，他本来以为说出这件事会很困难，但是真的说出口了，却容易得多，就像是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一样。

    “你说什么？”张慧之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林澈没有死。”季丞肖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