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三天多的睡眠时间,艾伦终于在这天早晨从沉睡中醒来。
病房里,顾茗澈对她进行了一番检查:“艾小姐,你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艾伦尴尬地笑笑:“大概一个月前,我一直以为这只是自己疲劳过度,睡眠不足的原因导致,也没太在意。”
“什么情况下出现嗜睡状态?”他拿着病历问道。
“我记得第一次是在和别人谈话时,后来又和未婚夫在看电影时,之后巴士上睡过头,开会睡着,然后最严重的就是这次工作时。”艾伦沉思了几秒后,一五一十地说。
“睡得时间最长和最短分别是多久?”顾茗澈边问边握笔记录。
“最长大概就这次了,最短是半小时,不过”她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道,“不过这根本原因在于看电影散场后硬生生被未婚夫以各种手段叫醒的。”
……
最后,顾茗澈将一些平时注意事项以及各种预防措施告诉艾伦后,便允许她未婚夫带着她出院了。
回到办公室,他将艾伦的病历报告整理好后,放进桌下面的第二个抽屉里。
视线在第一个抽屉停留了几秒,随后手指向上移动,打开了它。眼前是一份很厚重的病历,顾茗澈双手托在两边,将它取出来放在了桌上。
翻开第一页,那醒目的几行简要病史便一下子跃进了他的眼底。
患者林研,女,14岁,因9岁时遭遇了难以承受的经历,随后出现失眠焦虑症状2个多月,10岁时性格行为情绪出现明显异常,且伴有抑郁情况4年,期间间歇接受过心理治疗,病情时好时坏。昨日下午1点在孤儿院受到突发情况,导致当初的经历被唤醒而出现不停地嘶喊抽搐被收治入院,CAPS结果确诊为PTSD。
明明看了很多遍,甚至他都能熟悉地背出来,可是他仍是不肯错过般地一字一句细细看过,墨黑的眼底有情绪在翻滚着,像是在烧的白开水,从刚开始一点点的起伏到后来的彻底沸腾。
当初他回国从徐医生那接手过已经入院2个多月的林研。时隔两年多未见,病房里,她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尖尖的小脸没有半点血色,此时此刻难得的安睡是镇静剂发挥的药效。
他替她掖好被子,俯身看着她低低地说了句:“研研,澈哥哥回来了。”
重新合上病历,顾茗澈小心地将它放回原位,走出办公室,又向着3床病房走去。
“顾医生”走廊上的病人见到他含笑打了声招呼。
“李先生”他礼貌地回应,“下午重新安排你去做个检查,待会儿你的责任护士会来接你的。”
“好的,太感谢顾医生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这焦虑症那么严重了。”
“职责所在,你快好起来才是我们最终的目标。”
“哈哈哈,那顾医生先去忙吧,我在走廊上再走走。”李先生摆了摆手,又继续沿着走廊朝顾茗澈相反方向缓缓地前行着。
打开病房门之前,顾茗澈想着此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林研会在做什么?
是到点了肚子饿了在吃饭?还是继续完成那副她未给他画完的画?也或许是拿着笔在一遍遍抄写着他曾经教给她的那首诗?
他的脑海里想过许多种不同的场景,却独独没敢想过这样的一种。
被约束带束缚着的小小人影歪倒在一片血色中,尚未完全凝固的有印在床头的、床档的,鲜红的液体还在不停从头上流出在床单上蔓延开来,她阖着双眸,唇边却一反常态地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是因为终于得到了解脱吗?
愣了一秒后,他大步冲上去,一手按住她的颞浅动脉,一手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白大褂的口袋里仅剩一块纱布,他取出按在了伤口上,触及颈动脉处微弱地搏动,他的心不可控制地一缩。
小叶第一个赶来,看到这样一幕还未来得及走近,已经听到了顾医生沉声道:“赶紧去血库取B型血。”
小叶点点头,于是一边稳定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大步走出病房。
之后赶到的小杨迅速为她连上监护仪后,听到一旁在包扎止血的顾医生说道:“先给她输平衡液。”
等到一切急救措施都完成后,看着监护仪上出现的稳定指标,小杨和小叶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转而注视着病床上的女孩。
怎么会这样,即使当初那么难,她都没有选择放弃,为何如今却要选择这样了断自己。
精神科里的病人总是多种多样的,让她们发笑的,让她们恼火的,让她们着急的……却唯有一个林研让她们感到无比心疼。
视线微微一偏,她们又注视着病床边久久不语的顾医生,他低垂着眸子看向床上的林研,她们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却只觉得他平日里的温和被尽数掩去,此时周身都笼罩着低气压。
“你们先出去忙,我来看着她。”顾茗澈闭眼缓了缓,将眸子里的寒气驱散开来,才朝着她们开口,只是嗓音早已不复以往的清润,是带着微微的沉哑。
等到她们出去后,顾茗澈才拉过床旁的椅子坐下,之前无法看清他眸子里的情绪,而如今却看得分明。依旧如方才在办公室里那般浓烈,却蕴着一丝怒气,那血丝迅速占据了他的眼球,也化作一团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从推门进来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却像是被人按了回放键,不停在他脑中重复播放着,他不愿相信她会轻生,如果不是他早来一步,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他庆幸着却也气恼着。气她更气自己,气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下定决心换一种治疗方案,这样保守稳妥的心理治疗,选择忘记却还是让她在挣扎中反复经历,还不如,不如选择直面当年的一切,采取暴露疗法,克服它,战胜它,虽然残忍 ,但也好过现在的局面。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样可怕的经历,这一次他陪着她一起去面对。
满室的静谧被一道焦急的声音打破,护工王姨提着盒饭匆忙进来:“怎么会这样,研研难得说肚子饿了,我多高兴,也没顾着其他,就去楼下食堂打饭去了,哪能想到她原来是想支开我做这样的事。”
“还好顾医生你发现的早啊!”她刚回来就碰到了杨护士,从她口中听说了这事后,连道谢也忘了说,忙提着饭盒心有余悸地直奔3床病房而去。
“王姨,您看好她,她醒了再叫我。”顾茗澈站起来,已经恢复了情绪。
“好,好,那顾医生你快去忙吧!我会看好她的。”王姨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坐在了刚刚顾茗澈坐过的椅子上。
看着林研惨白的小脸,又怜惜地叹了声:“这孩子啊。”
分明是中午时刻,他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回到办公室握着笔时,才发现原来手还在颤抖着,是那只放在林研颈动脉处的右手。
仰靠在椅子上,左手挡在眼前,闭目缓了缓,他才重新拿起笔,为林研写下了一个新的治疗方案。
林研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醒来,原以为她终于能解脱了,终于可以去找她的爸爸妈妈了,可是触目所及依然是病房里那一片白的耀眼的天花板。
怕再次发生那样的事,除了刚才神经外科的医生来会诊,王姨陪在林研身边几乎寸步不敢离去,此刻看见她醒来,她轻轻地唤了句:“研研,醒了?”
听到声音,女孩视线从天花板处移开,落在了眼前满脸欣喜的中年妇女身上,想说话,喉咙却哽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能做傻事呢。”她习惯性地想去揉揉女孩的头发,却看到那浓密的黑发被纱布掩住了,于是手伸到一半只好作罢,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头。
从她住院起,就是王姨在照顾她,一晃三年过去了,她明显的苍老了不少,两鬓添了不少的银丝,白的刺目。都怪她这个麻烦精,那么多年了她还是走不出来,对不起王姨的辛苦照料,对不起护士姐姐的关心抚慰,更对不起澈哥哥的费心治疗,她的存在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倒不如让她一走了之。
她不想哭的,可是大眼睛里却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渐渐地眼前王姨的容貌开始变得模糊了,一点一点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的眼眶里已经装满了泪水,装不住地都相继顺着眼角滑落,窜入了鬓角深处,最后在枕巾上蔓开了一片水渍。
她哭得无声无息,却让王姨慌了手脚,忙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轻轻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痕。
小姑娘很少哭成这样,她劝不住,反而不劝了,让她好好发泄一次也是很好的。
于是走到门边轻轻唤来了中午值班的护士,让她告诉顾医生3床病人醒了。
顾茗澈再次踏入这个病房时没有丝毫停顿,支走了王姨便径直坐在了那张床旁椅上。
林研将脸埋在被子里,压着嗓子尽情地哭泣,始终没有发现身旁的王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顾茗澈。
她掩着被角哭了多久,他便看着她默默不语陪伴了多久。
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顾医生在想什么。
第三章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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