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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图迷迷糊糊听见吹风机的声音,她嫌吵,用手去挡,困得难受,只想睡觉,不愿意吹,一味地躲着吹风机,打架似的推阻。
“不吹会头痛。”
是李恕的声音,没甚么感情,冷冷的,像今天落的这场雨,起初舒爽,久了,到夜晚,却感到阵阵彻骨凉意。
又来这套。
一会关心,一会冷落。
徐图皱着眉,困乏地捂着脸,小声说;“就让我疼死吧。”
然后转了个身,搂住李恕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腰间,闻见洗衣液淡淡的香味,带点柑橘的甜味。
李恕不知听没听见,继续给她吹头。
等头发吹干,他腰那块的布料也被眼泪沾湿了。
徐图爱哭,但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饮泣吞声,颤抖着孱弱的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被宠坏的。
他作业赶到一半,给她吹头发,她却还哭上了。
想到这,李恕心肠突然硬起来,冷眼看她在怀里哭。
因为妻子去世得早,徐道安一个人带着女儿,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可始终认为无论做得再好,总有地方是父亲弥补不了和顾及不到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用这句话来形容徐道安对女儿的爱,一点也不夸张。
徐图泪腺发达,泪点低,很容易哭。
很多时候,她是想讲道理的,但讲着讲着,悲从心来,眼泪不要钱似地往下掉,谁劝谁哄都不好使。
都说,眼泪哭多了,不值钱。
徐图不管值不值钱,只是单纯想哭。
等哭够了,她从李恕身上滚下来,用被子蒙住自己,哭到抽噎的时候,被子就跟着她一起动。
看起来,被子在陪她一起哭。
“徐图,你在闹什么?”
生气了。
他要生气了。
徐图哭得脑子发昏,不管今夕何夕,只想发泄心里的难过。也许正因此,并没有太在乎李恕生气这件事,而是想,继续吧,她继续哭,他继续生气。
直到那根弦断掉,一方崩溃,一拍两散。
然而弦没有断,他们也没有散。
李恕想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怕她憋气闷过去。
徐图闹脾气不肯出来,任他抓了几次,就是缩在被子里,边边角角都抓牢,密不透风。
他一把掀开被子,像剥去了徐图的小壳,无处逃匿,一颗雪白粉润的珍珠暴露在灯下。
珍珠很漂亮。
但是会咬人。
恋爱这么久,李恕第一次见徐图气得这样狠。他那只去抓她的手,反被她抓住,恨恨咬在他的手背。
等徐图咬完,平静下来,李恕用纸巾擦去她的眼泪,见她哭得整张脸都红了,黑发也乱糟糟地窝在脖子,好似个小孩,不管不顾地闹一场,发了很大的脾气,哄不好的那种。
其实是窝在被子里,连声也不吭地偷偷哭。
怎么这么可爱。
莫名地,李恕忍不住笑,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然后说:“不想吹头就不吹了。对不起,我不该吵你睡觉。”
徐图安静地揉着眼睛,不看他,被哄着,却猛然鼻酸,又有落泪的冲动。
失败了,又失败了。
谁也没有提分手。
她不提,是因为喜欢他。
那他呢?
为什么要纵容她,爱护她,耐着性子守在这里?
明明,又不喜欢她。
“我也对不起。”
“不该咬你。”
她也走个过场道歉,用纸巾擤了擤鼻涕,真正想说的话梗在喉咙,堵在心里。
他不在意她生气哭泣的理由,大概认为她小性矫情,可还是大方给台阶下,一笔带过。她不想说自己的憋闷与难过,但却希望他知晓,希望他爱自己。
两个矛盾又别扭的人,也不知道怎么还能维持这么久的恋爱关系。
徐图下巴抵着膝盖,鼻子轻抽,盯着白墙,想,是了,其实从她和李恕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有预感。
他们走不到最后。
*
徐图第一次见李恕,是去年冬天的一次同学聚餐,不大的包厢,他正好坐在自己身边,桌上女生目光纷纷往这斜,搞得埋头吃东西的徐图浑身不自在。
到了后面玩游戏的环节,是转瓶子,转的人可以对被转到的人提一个问题,必须回答。
女生都想转到李恕。
可他运气奇好,没被转到过,记不得为什么,总之徐图中间换了座位,坐他正对面,偏头同钟白说话,也没怎么被转到过。
终于,有女生转到李恕,问:
“在场你有好感的女生吗?”
爱慕的心思昭然若揭。
众人嬉笑起来,还有男生起哄吹口哨,徐图一面吃东西,一面抬头,也好奇他的回答。
“有。”
他说。
他的一个“有”字炒热了饭桌的气氛,徐图喜欢看热闹,禁不住跟着傻笑。
钟白用手肘戳戳好友,戏谑道:“你笑得那么开心干嘛,人家喜欢的人是你吗?”
徐图装生气,小脸鼓成河豚,作势要揍人。
钟白边躲边笑,说:“咱图图又不缺人喜欢,谁稀罕他那了。”
问的那个女生脸颊红红,还想继续问下去,但按照规则,只能一个问题,于是作罢。
轮到李恕转了,他手指修长,轻轻一拨,瓶子转了两圈,然后停下。
徐图正和钟白讲话,忽听见“哇”的一声,众人目光全聚集到她身上,瓶子的瓶口正对着她,像一把枪,瞄准了她。
握枪的主人静静看着她,好像在考虑她的死法。
“啊……”
包厢空调开的足,少女白皙肌肤染上点薄红,眼睛雾蒙蒙的,嘴唇微抿,看上去一点也不惊喜,反而有点尴尬,半天挤出来一句:“你问吧。”
这会儿,桌上安静了,没有人起哄,没有人说笑,大家专心等着李恕的问题。
李恕看着徐图,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一只新生的羊羔,雪白漂亮,柔软天真,不知道角落里伺着一只狼,随时准备将其撕碎。
他喊“徐图”,仿佛很认识她似的。
然后问:
“在场你有好感的男生吗?”
那一瞬,全场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只听见钟白一句:“我要发财。”
没头没脑的。
钟白转头,对徐图说:“我的嘴巴今晚开光了,有什么心愿快说。”
徐图当时只觉得囧,小声说,那你能不能把我变消失。
或者把始作俑者变消失。
后来两人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吐槽工作和生活,始终是最好的朋友,没事约在一起谈心聊天。
有次两个人买了好几打啤酒,喝得醉醺醺的,回想起这一天。
钟白说,对不起,我要是真的把李恕变消失就好了。
徐图笑得眼里带出了眼泪,说,消失太不切实际了,活生生的人,哪能说消失就消失啊。不如换一个切实际的。
换成什么?
换成徐图不喜欢李恕。
徐图说完,自己又笑了,低着头,好似学生时代那样,有点犯错误的语气,自我检讨,自我嘲笑,叹气说算了。
这个也不切实际。
珍珠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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