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慬自己在家看书消磨了几天,看了本一个女人的故事,没有人干扰她的日子真的很舒服。
去年她看了一本她来自马里乌波尔,这本书也是讲述女人在追寻的母亲的一生,马里乌波尔的作者要困难的多:材料和记忆总是少之又少。没有官方文件记录她们的一生,只能在模糊的记忆里回忆她们的身影和零星的文件碎片里了解她们的出生日期和死亡日期。
吴慬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从来没问过母亲,母亲也从来没有主动说过。每次问她的过往好像她也是不愿意多提。母亲好像只想抱着过去的自己遁入地底。再也不见她。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书,她都觉得作者书写自己的母亲都不会没有意义。在男性话语笼罩的文学世界里有更多的女性角色显得尤为重要,是女性刻画的女性角色,不是男性刻画的女性。
她们总是先被认为是一个母亲,然后是一个妻子,最后才被认为:“哦她也是个女人。”她们看上去很普通,都是母亲。她们走了大多数女人走的路,结婚生子,为家庭付出一切。渴望自己的子女完成自己的心愿,这些女人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吴慬有很多个时刻都想告诉她,你可以试着不做一个女儿和母亲。
她觉得作者笔下的布朗什·杜梅尼很鲜活,不过女人本就富有生命力。哪怕在男权社会下如此压抑自己的本性,也遮盖不住。她内心富有激情,梦想是开一个杂货铺。哪怕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心中的苦闷也没有得到缓解,需要努力挣钱帮助女儿迈入更高的阶层、需要对别人永远笑脸相迎、担心自己是不是会被丈夫和别人瞧不起……吴慬看这个情节的时候她也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她在不断地注入自己的激情去与自己的家庭对抗。她在努力逃离。
但她最羡慕的是作者和母亲互相交流文学作品时母子间的默契,还有女儿一直盯着母亲的时候,母亲忽然问你是要把我卖了还是怎么样,虽然她没有办法体会这种默契,但就是让她印象深刻……
吴慬合上书后看着窗外设想,如果她们的人生可以不结婚生子会过的更好吗,如果她们不听从男权社会的规训劝诫当然也会过的更好一些?或许吧,但她们的一生绝不是没有意义,她们绝不是“死了就死了”,她们是女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会有人记住的女人。
她一直很享受这种独身生活,她并不是很喜欢和黎朔珉一起居住的日子,没办法自然睡自然醒,平时没有工作的时候总是被他黏着。她就喜欢饿了就去探店吃些没吃过的食物,晚上在公园闲逛,和朋友聊聊近况或者宇宙万物,毕竟她的思维一直都很跳跃。她最近在市区里逛完了一大半的展,最后还是觉得灵感有限,她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其实很糟糕。所以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糟糕的?是什么时候像她和黎朔珉的关系一样忽然变糟糕的?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和她关系最紧密的是黎朔珉,那她的朋友都在哪呢?
她又想起另外一本书中的一句话:“回退就是盯住远方的某个点,同时逐渐远离这个点,径直朝不可知方向走去 。”每当她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她都会做好离开的准备。
正如Jete Winterson在她的半自传体里说道:我想,在最近的几年里我已回家。我一直设法为自己建立一个家,但我内心并无家的感觉。我努力成为自己生命的主人公,但每次查阅流民名册,我仍登记在册。我不知道如何找到归属。
她想起了贾嘉。她打电话给贾嘉问她要不要和她住一段时间。
贾嘉是她的大学舍友,她们关系一直都很不错。毕业之后一直都有联系,吴慬有时候会让她过来找她玩,她需要只出路费,房费不需要付。
贾嘉问她吃什么,她打开工作邮箱看见六份拍摄邀约,有一份是不知名的小公司,被她自动略过。她挑出三个在国外的品牌公司,问贾嘉会考虑先去哪个国家?
她说Y国。吴慬突发奇想问她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她想了想自己还有很多课题没完成。但是你去第二个国家的时候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她看着吴慬列出的目的地,她问吴慬是不是打算在第三个国家住一段时间。
她一直都想去混乱之地看看。她甚至想去把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看一遍。她知道自己在哪里内心都并无家的感觉,她很早就不再执意要寻找归属,她愿意永远流亡在外。混乱的人、混乱的街道、混乱的文明。她只透过书里的文字体验过这些混乱。文学的魅力正在于此:作者从不把人间的丑恶与肮脏赤裸裸地奉献给她,而是轻轻的盖上一层薄薄的纱,似真似假,若明若暗,是她思考、联想、探索。万事的棱角统统被抹去,轻描淡写,蜻蜓点水,将一切可恨可憎可悲可怜之事至于笑谈之中。
她每次和贾嘉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可以从那个抽象的自己里抽出身,回到了尘世里体验最普遍的快乐,和朋友在一起的快乐的那个时刻就像关于生活的寓言。我们进入生活,满怀年轻无瑕的信念,相信生活中只有纯净和健康,但很快发现自己也是病人,被同样的脏东西污染,生存就是腐烂。吴慬和她心中的画像。等她离开时,她便又成为了自己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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