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四年,别的没学好,净学了这些马屁话?”严从化话中有了不悦之意,“朕来问你,你还想不想在朕身边待了?”
“想!”易花都听他语气有变,连忙答应,一抬头便见严从化直盯着他,目光炯炯,似乎要在他面上烙出个龙印来一般。易花都有些呆了,维持着跪拜姿势,眨眨眼,咽了口唾液,竟一时忘了回避,也盯着严从化的脸看个不停。
“你脸红了,小花儿。”严从化忽然轻声道,“跟外头那颗桃树,果实成熟了的样子,真像。”
易花都本绯色一片的面颊更加涨红起来,“陛下!陛下还说我没学好,自己不还是老样子?”他脱口而出之语,话音中带上了旧时的些许撒娇意味,还一个甩手,大有要干脆坐到地上之意。
听他终于说了句像样的人话,严从化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朕还是比较喜欢你这副样子!”他站起身来,朝易花都伸出手,将他从地上也拉了起来。
易花都还未站稳,便又被严从化以二指捏住了下颌。严从化轻微施力,左右转动着易花都的脸,将他的面容瞧了个仔仔细细,然后才发出一声满意的“嗯”声,“没伤着你这张俊脸,还能给你谈婚事,朕也算对得起你爹了。”
这一回,虽然面颊不红,但被皇帝这般打量调笑,易花都仍是抑制不住耳尖通红,“陛下说什么呢?我爹的遗愿可不包括我的婚事,只包括我但凡能为国捐躯就不可死于安乐。”
“又胡说八道!”严从化顺势使劲掐了一把易花都的脸,看着他龇牙咧嘴,“你们易家叁代从军,到你这儿是九代单传,要是真绝后了,朕哪有脸面去见你爹?”
两人沿着小道往御花园中走着。
“当年若不是易将军以身护主,朕如何有今时今日?若非易将军用兵如神,大宁如何能坐享江山太平?易将军一生不曾求过人,只在遗言中求了朕一回,就是要——”
“就是要陛下确保我能长大成人,替他继续征战四方,平天下战乱,保百姓安宁,易家世世代代都会以血肉之躯来报效陛下。”不等严从化说完,易花都已倒背如流地补全了他的话,“陛下感恩我爹当年忠君之举,才力排众议接我进宫,一养就是十年。这等情谊,臣深有感触,爹泉下有知,肯定也会十分欣慰的。”
“那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让易家独苗疏于教养啊!”严从化不以为然,应得十分坦荡,“也是亏你与朕秉性相合,这么多年来,朕的小花儿,最得朕心。”
易花都没有应这一句,只是抿唇而笑,心中欢喜。当然,他也非完全不谙世事,知道严从化宠爱他,也有他家世之因。易花都不似几个皇子公主一般,背负母妃的寄望与压力,且他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卖官鬻爵之事轮不到他,便是一人得道,家中翻倒过来也倒不出什么鸡犬来。严从化愿意与他亲近,一心想要将这未来可期的大将握在自己掌中,让易花都是天子一人的亲信。
巧合的是,易花都年纪轻轻,极得严从化的欢心。他初入宫时怯生生的模样,便惹得亲眼目睹他父亲战死的君王十分怜爱,后来易花都习惯了宫中生活,胆子竟比皇子们大上不少。蹴鞠飞到了房顶上,仁合太子都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小太监们上去取,易花都便如一支箭一般窜了上去,撩了球就想直接往下跳,把宫女太监们吓个半死。严从化听说此事后,罕见地大笑一通,然后夸赞他有其父遗风。
再后来,还有易花都莫名爬到树上去摘玉兰,恰巧严从化路过之事。趴在枝头上的易花都被太监们齐声的“参见陛下”吓了一跳,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他没摔向别处,正正跌往严从化跟前。严从化只是眼前一花,随后便条件反射地接住了那娇小身躯。回过神来后,只见几个太监全部扑倒在地,要给这易家小公子做人肉垫子,偏偏他却掉自己怀里了。
“就这么一朵小花儿,也值得你这般不要命?”严从化丝毫不恼,掂了掂这小子才将他放到地上。
易花都连忙跪地行礼,然后也不答话,只是双手持花,毕恭毕敬地将花呈给了严从化。
“……给朕做什么?”严从化好笑地看着他。
易花都缓缓抬头,眼中有着跃跃欲试之意:“这一朵花,值我的命。陛下方才救了我……”
“那你便是要把你的命给朕了?”严从化笑意更深。
“嗯。”易花都轻轻点头,满面乖巧。
但偏偏严从化能看出来,他那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里头,全是按捺不住的胡闹心思。他几个亲生儿女里头,可没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却让严从化心生新鲜,也越发欣赏。他伸手取了那朵花,捏在指间轻旋,“小花儿,小花儿……”
易花都仍然顺从跪着,只听见严从化轻声道:“这宫中一花一叶皆为朕所有,你把朕的东西送给朕,还想以此讨朕欢心?”他以为严从化不快,立刻面露着急之色,正要辩解几句,抬头时却迎上了严从化的面颜。
那朵花被严从化轻置于他耳侧,严从化面带温和笑意,弯下腰来,正看着他:“不过,你话说得也不错,你这朵小花儿,朕很喜欢。”
随后,严从化重新站起,留下一句“起来罢”便离去了。
易花都扭头去看他背影,神色怅然,心头隐动。
如今,君臣两人又沿着御花园的步道,行至那一棵玉兰树下。此时非花季,树上只有郁郁葱葱的绿意。倒是严从化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感叹出声:“想不到啊,当年摘朵花儿都能摔下树的小花儿,如今已是御马杀敌无数的小将军了。易将军在天之灵,应当安慰了。”
“陛下,请恕臣直言,‘小将军’这称呼,臣实在是受之有愧。”易花都一脸正经,“军纪不可乱,若是玩笑两句便算了,只怕军中弟兄们当了真,授人话柄,难以收拾。”
“哦?那‘小花儿’这称呼,你是受之无愧了?”严从化瞥他一眼,嘴角带笑。
易花都支支吾吾:“他们……他们不知道这个……也就陛下会这么叫。”
“仁合不也这么称呼你吗?”严从化的锦鞋踏在了落叶之上。
“没有!太子殿下没有这么称呼我。”易花都有些急切地否定着,往前追上严从化的步伐。
他的这副样子,落在严从化眼中,倒像是情郎被提及时的娇羞可爱模样,顿时令皇帝忆起,多年前他便有将易花都配给太子的念头,后来又想着要让易花都先有军功在身,先立业再成家,之后便逐渐搁置了。如今太子妃已有拟定人选,若是让小花儿嫁过去便只能是侧室,那便实在委屈了他。严从化一时沉默不语,脑中盘算着种种可能。
这头心里想着太子,那头便见仁合太子的身影由远及近。
将后无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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