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又是一路湿滑泥泞。
齐诗允沿着汽车轮胎压过的印记大概走了十多分钟,终于来到灯塔下。
她抬头仰望着面前这座高约二十米的独立塔身,红白涂料都已经被侵蚀得斑驳,塔身周围留有废弃的铁质脚手架,塔顶领航室有微弱光亮,家乐一定是在上面。
灯塔下的车前,站着四五个正打着伞吸烟的马仔,看到她独自走来都露出邪恶笑意,直到她走近,其中一个寸头男人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不好意思,我们要搜身。”
齐诗允努力克制着心底的害怕和厌恶,脱下双肩背包,向男人抬起双臂,闭上了眼睛。
此时男人玩味的笑起来,抬起双手顺着她耳后、脖颈、手臂、后背、胸部、腰臀、大腿…一直摸到穿着雨鞋的裤腿处,动作却戛然而止。
“鞋子也脱掉。”
猥琐的语气里带着点点戏谑和侮辱,真叫人恶心。
齐诗允睁开眼瞪着对方,她刚才已经尽力忍受了这男人的猥琐抚摸,可他现在连她的鞋子都不放过。
穿着薄袜的双脚踩在湿漉漉的石子路面,难受得她从脚底凉到头顶。
“大佬说你可以上去了。”
寸头男人挂断电话,手指着灯塔下的入口处。
她的背包和鞋子都被拿走,男人只给了她手电筒,她只能无奈接过,走进那个黑洞洞的未知巢穴。
头顶漆黑天幕好像永远都不会迎来白昼,齐诗允此刻就像是一只迷失在热带丛林,不小心扑到蛛网上垂死挣扎的蝴蝶。
脚底触碰到的地方,全是冰凉坚硬触感,灯光向上照射着旋转的铁质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大脑像是发出警告般的升腾起一股强烈眩晕感。
可是不走上去,陈家乐就会没命。
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刚才薄袜底已经被雨水湿透,黏在皮肤上十分难受,齐诗允索性脱掉,赤脚踏上了更加冰凉的铁质楼梯。
她尽量不抬头往上看,只是死死抓住扶手平视前方,保持着呼吸。
整个灯塔中回荡着她的轻缓的脚步声,海风呼啸而过时,灯塔内会盘旋起一股怪异声响,就像是恐怖片里特意制造出的诡谲音效,齐诗允还是不敢抬头,只觉得胸口闷胀,胃里翻涌着,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雷耀扬坐在领航室的一把旧椅子上,听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紊乱的气息,看着面前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悠悠点燃一根More雪茄,淡蓝色烟雾随风飘散,凌厉硬朗的面部轮廓都被衬得愈发冰冷无情。
一头红发的Power站在陈家乐身后,在昏暗灯光下如同一个刽子手,随时都能把他跟前的男人置于死地。
下午,陈家乐独自采访完死者家属后不久,无意中发现了雷耀扬在大榄郊区的制毒据点。
木质「禾秆冚珍珠」招牌挂在厂房门外掩人耳目,一堆赤膊的马仔仍旧在忙着搬搬扛扛,把一箱又一箱的半透明药水抱进车库内,这里是雷耀扬批量生产迷幻邮票的工厂。
当时,他看见雷耀扬领着一个壮汉走进厂房,看样子似乎是来视察生产进度,交谈间,听到他正在生产一种新型毒品,很快将会流入市场,陈家乐远远躲在附近的破屋中,趁机拍摄了大量照片。
就在他偷偷离开后,在公用电话亭Call齐诗允时,却被雷耀扬的几个手下逮了个正着…
海风猎猎持续呼啸,双脚麻木得好像没有了知觉,齐诗允不敢往后看,更不敢往下看,直到面前终于没有了阶梯,她才似喘非喘的松了一口气。
塔顶昏黄的灯光晕在她大汗淋漓的脸上,已经面色惨白。
“…阿乐!”
雷耀扬微微侧过头,看到了那张被汗水打湿的面庞,只见齐诗允弯着腰扶着墙,手里握着几乎要灭掉光源的手电筒,她赤着脚,全身颤抖,整个人看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诗允姐…对不…对不起…”
陈家乐尚有一丝清醒,依稀听到她的声音,匍匐在地面上尽力挣扎着想要上前,全身肌肉都牵扯着硬生生的痛,白净的面容上布满血污,整个脸都肿得触目惊心。
齐诗允有恐高症。
但是她还是不顾一切赶来这里救他。
借着室内昏暗的灯光,齐诗允第一次见到他眼里涌出泪水,鼻腔也不由得开始发酸,她快步走上前去蹲在陈家乐身侧,慌忙检查他的伤势。
起初陈家乐并不想告诉齐诗允自己被绑的消息,本来他当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雷耀扬在看到他包内的证件和照片后却改变了主意,他拨通了报社的电话,通知了齐诗允。
“煽情的戏码等下再演吧,齐记者。”
此时坐在椅子上的雷耀扬开口,他盯着齐诗允那双被磨破了皮有些流血的双脚,额前细碎的黑发遮挡住他眼神里一瞬间的幽黯。
“雷耀扬…你想干什么?”
齐诗允听到他的讽刺,顾不得的直呼其名,抬起头来和这冷血无情的男人对视,眼里的怒火已经徘徊在爆发边缘。
那天夜里还好心载她一程帮她修车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鬼,衣冠楚楚的禽兽。
黑社会就是黑社会,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家伙,无一例外。
“你问我?你在讲笑?”
“不如你问问你这位同事,他干了什么?”
雷耀扬站起身,用鞋尖踢了踢被摔得支离破碎的相机,走到两人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就像是在看两只可怜的蝼蚁。
齐诗允这才注意到,那是陈家乐平时最宝贝的相机,不远处还散落着被拆开烧得扭曲的几卷菲林,他到底…拍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雷生,相机已经坏了,菲林也烧毁了,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我们保证会守口如瓶,不管今天阿乐拍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们以后绝对不会说出去,请你放心。”
她努力镇定自若,试图向雷耀扬分析利弊,现在这种情况,先保住性命才最要紧。
“是吗?”
“怎么守口如瓶?”
雷耀扬挑挑眉,这批迷幻邮票即将在市面上流通,在拿下屯门之前不能出任何差错,偏偏这小子今天莫名其妙跑出来搅局,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现在不仅整个工厂都要暂停生产,还要重新选址搬迁,屯门揸Fit大选在即,他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
当雷耀扬准备让Power对陈家乐下死手时,却在他的钱夹中发现了一张四人合照,齐诗允揽着他的肩膀,两人看起来关系相当亲密,但不像是情侣,更像是姐弟。
在他的暴力逼问下,陈家乐才不得已说出了自己打电话联系的人是齐诗允。
“雷生,你想怎么做?有什么条件…你告诉我,我一定尽力满足。”
齐诗允仰头凝视着雷耀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得忐忑。
“条件?没有人可以同我讲条件。”
“你们这些记者,奔波劳碌一个月几千块薪水确实可怜,出来玩命我也理解,不过是想妄图搞出点大新闻来好有得捞…”
“但我好心奉劝一句,捞也要搞清楚对象是谁。”
男人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狂妄,淡蓝色鬼烟袅袅,雷耀扬将烟蒂丢在脚边踩灭,火星和尘土抱拥,激起汹涌杀意。
“Power,弄残他。”
齐诗允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哪里说错了,身后巨人一样的Power应承一声,立刻将已经神智涣散的陈家乐从地上拽起来。
“住手!!!”
齐诗允撑起身迅速朝Power飞扑过去,死死抓住了男人粗壮的手腕,几乎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淋漓的汗水已经将整个身体浸得湿透。
不知道刚才那位阿叔有没有替她拨通那个号码,现在气氛已经降至冰点,她还想再坚持一分钟,哪怕是再多十秒,她也要为两人活下去争取机会。
海风猛烈的掠入灯塔领航室残破的窗户,潮湿沉闷的空气压得人难以呼吸顺畅。
僵持了一分钟后,齐诗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般的扯痛,扯得五脏六腑都发酸,好像有一把钝刀不断割开皮肉,抻抻悠悠仿佛要撕裂开一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
Power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雷耀扬站在三人对面,似乎是在等待这倔强顽固的女人说点什么。
齐诗允紧盯着雷耀扬那双锋利却又冷漠无情的眼,抿了抿嘴唇,胃痛已经由腹腔蔓延到头皮,她眼眶湿润却强忍着泪意,语气愤怒又坚定:
“我用我的命,换他的。”
雷耀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嗤笑一声,抬手示意Power把陈家乐放下。
见状,她立刻将陈家乐搂在怀中,忍痛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还能拖延几多时间,现在流逝的每一秒都是踩在刀尖上。
“你的命倒是比他值钱得多…”
“想死?我满足你。”
雷耀扬气声冷冷,拔出腰间那支伯莱塔92F,银色枪身在昏黄的灯照下泛起一丝骇人冷光,用那漆黑枪口对准了齐诗允的额心。
窗外瓢泼大雨,时不时伴有雷声。
齐诗允慢慢紧闭双眼,静待死亡降临。
扣动扳机的“咔嗒”声在领航室内清晰无比,数秒之后,只听得“——砰!”一声枪响,子弹随着枪口火光划出一条极锋利的线,精准射中她头顶的玻璃窗,海风包围雨水猛烈灌入,角度尖锐的残片应声而落,其中一小块三角形玻璃快速擦过齐诗允的脸颊,崩到地面,碎裂成更多块。
数秒之后,只见鲜红色血珠顺着她的右脸,粘粘腻腻的成串往下落。
齐诗允感受到这股火辣的皮肉之痛,子弹划过头顶的呼啸声还回荡在耳边,她颤抖着缓缓睁开眼,却看到那男人眸色深沉,放低手,收起枪默默不语。
雷耀扬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焦躁,他原本只是想打算恐吓她,可她偏偏无所畏惧视死如归。
无亲无故的同事而已,值得她这样拼命吗?
傻女一个。
几秒钟后,西装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起,雷耀扬接起后听了几句,脸色骤然一沉,深邃双眸直盯着跪在地上紧紧抱住陈家乐的那个女人。
“齐记者,请你记住你今晚说的话。”
“若再有下次,你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齐诗允紧咬下唇,只觉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强撑着因为雷耀扬的恐吓就快要倒下的身体,把臂弯里的陈家乐抱得更紧,充血的双眼也怒瞪着面前开枪射击她的冷血男人,直至看到他带着那个名为Power的彪形大汉离开领航室走下塔楼,消失在无尽黑夜中。
民安队的救援人员及时赶到,与雷耀扬一行人的车在灯塔附近的小路上擦肩而过。
白色强光不断在灯塔附近照射,齐诗允将已经昏迷的陈家乐慢慢放低,扶着墙撑起身,朝那面残破的窗外大声呼救。
第10章生死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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